陆无言那句赝品像盆冰水,直接把暖阁里本就紧张的气氛冻得嘎嘣脆。
周监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刚才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都被冲天的委屈和激动压下去几分:
“赝品?
陆大人!
你、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此乃我周家世代秘传,守护三百余年!
怎、怎会是赝品!”
他紧紧攥着那卷帛书,指关节都发白了,仿佛那是他的命根子。
林三在旁边看得直嘬牙花子,心里嘀咕:
“好家伙,陆大人这打假打得也太直接了。
周监副眼看都要吓晕过去了,您这一刀补得,是怕他不够刺激吗?”
他偷偷瞄了一眼女帝,发现陛下并未阻止,只是眼神深邃地看着周衍,又扫了一眼陆无言,显然也在等下文。
陆无言面对周衍的激动,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冰山脸,声音平稳得像是在汇报今日天气:
“周监副,守护之久与真伪无关。
我只问,你如何证明?
公输祖师手迹存世极少,鉴别之法早已失传。
你手中之物,年代或许久远,但内容,谁敢保证不是后人伪托妄言?”
“妄言?”
周衍气得胡子都在抖,他像是下了极大决心,猛地将帛书展开,指着其中一处模糊的、仿佛被水渍浸过又干涸的印记,
“陛下,陆大人,请看!
此乃衍天机印!
是公输祖师以独门机关术辅以特殊墨料烙下的印记,内含微缩阵纹,虽历时三百载,其韵犹存!
此印做不得假!
旁人绝难模仿!”
林三伸长脖子看去,那印记确实古怪,不像寻常朱砂印,倒像是嵌在帛书纤维里的暗金色纹路。
隐隐构成一个极其复杂的、类似机括的图案。
“哟,还是个防伪标签?”
他职业病有点犯,下意识就想分析一下这印记的构造原理,
“祖师爷考虑挺周全啊,知道三百年后有人要搞盗版?”
女帝微微倾身,仔细看了看那印记,目光微动:
“朕曾在内库秘档中见过类似图案的拓片,描述与此印相符。
此印……或许为真。”
她这话一出,周衍明显松了口气,腰杆都挺直了些。
但陆无言下一句话又让他绷紧了神经:
“印可为真,内容亦可为添改。
周监副,你方才提及时间差二十年,如此惊世骇俗之论,仅凭此卷孤证,如何取信?”
林三算是看明白了,陆大人今天就是来当“杠精”的,专挑要害戳。
不过这话也在理,时空悖论啊,说出去谁信?
周衍像是被逼到了墙角,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道:
“陛下!
此手札并非只记载时间!
其中……
其中详述了造化洪炉之构想与九大神器之谱系!
言及洪炉需集齐九器方能重开,而九器各具异能,分属:
音魂、
金石、
龙脉、
木生、
水时、
火意、
光幻、
暗灭、
源一!
那‘荒神磬’正是属金石之器,主体之变化,与西域如今疑似出现的金石化之状何其吻合!”
他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地指着帛书上的文字和简易图谱:
“陛下请看,此处描绘荒神磬,形制古拙,声震可引金石共鸣,过则使万物僵化,归于金石之态!
还有此处,
镇龙铡’镇龙脉大势,
织雾梭掌林木生机,
逆流鼎涉时光流水……
还有这无声鼓,属音魂,与林主事所得碎片一般无二!
这些……这些难道都能是编造的吗?!”
暖阁里只剩下周衍激动的声音和林三肚子里咕噜噜的吐槽。
“好嘛,九大神器,听起来跟集卡似的,集齐了能召唤神龙实现愿望不成?”
林三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金石化……
怪不得龙鳞烫得跟要熔了似的,感情是遇到同行兴奋过头?
还是吓得要自燃?”
女帝的目光再次落到林三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袖中那依旧散发着不正常热量的龙鳞上。
“林三,你袖中龙鳞,来自西域,此刻异状,与周爱卿所言金石之器共鸣,似非巧合。”
林三赶紧把龙鳞又掏出来,那玩意儿现在不光烫,表面的青金色流光简直像烧开的金汁一样滚动。
“陛下,臣也觉得不是巧合,这玩意儿现在热得能直接烙饼了!
周监副,您快看看,这龙鳞跟您那手札上画的‘荒神磬’有没有亲戚关系?”
他捧着龙鳞,小心翼翼地想凑近周衍手里的帛书对比一下。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几片龙鳞在靠近展开的帛书,尤其是靠近那个衍天机印时,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青金色光芒,温度骤升
林三
“嗷”
一嗓子差点直接撒手。
“烫烫烫烫烫!!”
他手忙脚乱,感觉掌心都要被烙熟了。
与此同时,周衍手中的古老帛书也无风自动,哗啦啦作响。
上面那些模糊的字迹和图谱仿佛活了过来。
尤其是关于荒神磬和造化洪炉的部分。
墨迹竟然也开始泛起微光,与龙鳞的光芒相互呼应!
“共鸣!
这是神器之间的共鸣!”
周衍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也顾不上烫,伸手想去触摸发光的龙鳞和帛书,
“陛下!
您看到了吗?
此乃铁证!
手札所言非虚啊!”
陆无言眉头微蹙,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似乎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
女帝霍然起身,走到近前,凝视着相互呼应的龙鳞与帛书,凤眸中精光闪烁:
“看来,这手札即便有所添改,核心之秘,确系出自公输衍之手。”
她看向林三,
“林三,收起龙鳞。”
林三如蒙大赦,赶紧把这几片快要变成
“风火轮”
的龙鳞塞回袖子,感觉半条胳膊都麻了。
帛书上的异象也随即慢慢平息。
周衍捧着恢复平静的帛书,老泪纵横:
“陛下明鉴!
臣……
臣险些误了大事!
此手札还记载,九器归一并非为了什么福泽苍生,公输祖师隐约提及,似是为了……
为了补全或超越什么,语焉不详,但绝非善意!
陛下,西域之事,必须阻止啊!”
林三揉着发烫的手掌,听着周衍的话,心里那点不安越来越重。
“好家伙,集齐神器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是为了搞个大新闻?
祖师爷您这志向有点危险啊!
‘补全’?
‘超越’?
听着就不像要干好事!
怪不得陆大人怀疑您老人家动机不纯……”
女帝沉吟片刻,目光在周衍、林三和陆无言身上扫过:
“手札之事,暂且到此。
周爱卿,你今日虽御前失仪,但献宝有功,暂且功过相抵,回去将手札内容详细誊录一份,密封送至宫中。
今日暖阁内所见所闻,若有半字泄露……”
她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寒意让周衍猛地一哆嗦,连连叩首称是。
“林三。”
“臣在!”
林三一个激灵。
“龙鳞异动,无声鼓碎片排斥,皆指向西域。
你既已卷入,便避无可避。”
女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朕命你,协同陆无言,即日筹备西域之行,查明荒神磬真相,若有可能……阻止归一之仪!”
林三心里苦得像吞了黄连,但面上还得装出慷慨激昂:
“臣……领旨!”
他偷偷瞥了一眼陆无言,发现对方依旧是那副冰山模样,仿佛刚才啥也没发生。
“陆无言。”
“臣在。”
“西域之事,由你全权负责,必要时,可调动第九局资源。”
女帝说完这句,便挥了挥手,
“都退下吧。”
第九局?
林三耳朵又竖起来了,又是这个神秘机构?
听起来比他那破烂工坊高级多了!
他一边跟着陆无言和周衍退出暖阁,一边脑子里疯狂转动。
出了暖阁,夜风一吹,林三才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原来刚才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周衍抱着他那宝贝手札,失魂落魄地走了,嘴里还念念叨叨着什么
“时间”、
“二十年”、
“不可能”。
林三看着周衍的背影,忍不住对旁边默不作声的陆无言小声嘀咕:
“陆大人,您说周监副这状态,回去誊录手札,该不会把字写得跟他心情一样七上八下吧?
到时候陛下看了会不会觉得他在写天书?”
陆无言没接他的话茬,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准备一下,明日卯时,工坊集合,商议西域行程。”
“卯时?大人,鸡都没起呢!”
林三哀嚎。
“沙漠行军,需趁早凉。”
陆无言理由充分。
“那也不用这么早吧……”
林三还想挣扎一下,忽然想起刚才暖阁里女帝对陆无言的称呼和那老太监的互动,八卦之心又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那个……大人,方才陛下说的第九局……是干嘛的?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还有您跟陛下身边那位老公公……挺熟?”
陆无言脚步不停,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无波:
“林主事,好奇心过重,容易短命。”
林三:“……”
得,又碰一鼻子灰。
但他明显感觉到,陆无言没有直接否认!
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眼看快到宫门,林三袖子里那几片龙鳞似乎因为远离了帛书,温度渐渐降了下来,不再那么烫手了。
他刚松了口气,却见走在前面的陆无言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状。
林三也跟着停下,四周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更鼓声。
“大人,怎么了?”
陆无言眉头微蹙,看向西方黑暗的天空,虽然那颗妖异的红星依旧醒目,但她似乎在看更远的地方。
“周监副方才说,手札中提及,九器归一并非为了福泽苍生……”
林三点头:
“是啊,听着怪吓人的。祖师爷到底想干嘛?”
陆无言收回目光,看向林三,夜色中她的眸子亮得惊人:
“他或许没说全。或者说,那手札,本就只是‘半本真经’。”
“半本真经?”
林三一愣,
“什么意思?
难道还有下半本在谁手里?
或者……祖师爷故意只写了一半?”
他想起周衍展示手札时,有些地方确实墨迹模糊,段落衔接生硬,当时只以为是年代久远,现在想来……
陆无言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继续向宫外走去,留下一个让林三抓心挠肝的背影和一句飘散在夜风里的话:
“或许,公输衍想要的,从来不是简单的归一。”
林三站在原地,琢磨着这句话,又想起手札上关于造化洪炉和九器那令人心惊的描述,再结合那莫名其妙的二十年时间差……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祖师爷留下的,到底是一份拯救世界的说明书,还是一个精心包装了三百年的……
终极阴谋的开端?
而那缺失的另一半真经,又藏在哪里?
会不会就在那遥远的、此刻正被金石之疫笼罩的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