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山脉深处，坐标点K-79。
海拔8800米。这里没有空气，只有风。风像刀片一样刮过防寒服，发出尖锐的啸叫。
林清婉站在冰原上，护目镜上结了一层霜。她不得不每隔几秒就用力眨眼，防止睫毛冻在一起。
手腕上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着最后的鲜红：【00:00:59】。
信号已经被屏蔽了，除了那个倒计时，她接收不到任何信息。
林清婉把手伸进口袋，手指触碰到一块冰凉的金属——那是一把量子微型枪。秦墨轩塞给她的时候，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甚至抓痛了她的手腕。
“拿着。”他当时只说了这两个字，喉结滚动，像咽下了所有的恐慌。
她隔着厚重的手套摩挲着枪柄。虽然在那些能跨越星系的文明面前，这东西可能连烧火棍都不如，但那是她和地球唯一的物理联系。
【倒计时归零。相位通道开启。】
没有光门，没有漩涡。
面前的空气突然像玻璃一样“碎”了。一种令人恶心的失重感瞬间裹住了她，就像内脏被一只手硬生生从喉咙口拽了出来。
林清婉本能地想闭眼，但眼皮还没合上，人已经没了。
再次恢复意识时，她正跪在地上干呕。
胃里翻江倒海，但吐不出东西。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她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手掌却按了个空——
她猛地缩回手，瞳孔剧烈收缩。
脚下是透明的。
不是玻璃，是一种完全不可见的力场。她正悬浮在某种星云结构的正上方，脚底几万公里处，一颗紫色的恒星正在缓慢坍塌。
强烈的眩晕感让她差点再次跪下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周围没有墙壁，只有数百个悬浮的“席位”。
那些席位上坐着的不是生物。有的是一团不断自我吞噬的几何体，有的是某种液态金属，还有些只是一段不断波动的频率。
几百道“视线”同时聚焦在她身上。
那种感觉，就像被扔进了充满了福尔马林的标本瓶里。
林清婉下意识地想推眼镜，手指碰到了护目镜的边缘，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穿着笨重的防寒服。她在这些高维存在面前，像个裹着臃肿宇航服的原始人。
【碳基生物。地球文明代表。】
声音没有经过耳朵，直接在颅骨内炸响。那是纯粹的信息流，震得她鼻腔发热。
【检测结果：基因锁强制开启。状态：极不稳定。】
中央悬浮着一个没有五官的光团，它没有感情，只有冰冷的逻辑。
【你们是本星系群十万年来，第一个靠作弊通过考核的文明。】
“我们没有作弊。”
林清婉强迫自己站直，尽管腿肚子还在转筋，“我们只是……找到了捷径。”
【捷径？】
光团周围的空间扭曲了一下，似乎在嘲笑。
【数据模型显示：过去三百万个纪元，37个初级文明试图走这条捷径。利用药物强行提升智力，保留原始的情感中枢。】
【结局：36个文明自我毁灭。失败率97.3%。】
旁边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指甲刮过黑板：【建议启动预防性清理。就像对半人马座阿尔法那样。】
清理。
林清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知道这个词的含金量——那是物理层面的格式化。
【附议。】
【附议。】
周围的席位开始闪烁红光。
那种实质性的杀意让林清婉几乎窒息。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按在砧板上的鱼，刀已经举起来了。
“等一下！”
她往前跨了一步，靴子踩在虚空力场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们的算法里没有‘变量’吗？”
林清婉语速极快，根本不敢停顿，“那36个文明失败是因为力量失控。但我们有保险栓！我们的情感不是累赘，是……是刹车片！”
她在赌。赌这群逻辑生物还在乎逻辑。
“因为有爱，所以我们怕死，怕失去。这种恐惧让我们不敢滥用力量。这难道不是最完美的制衡机制吗？”
大厅里安静了两秒。
那个光团闪烁的频率变慢了。
【未被收录的逻辑回路。】它似乎在重新计算。
林清婉感觉背后的冷汗已经湿透了保暖内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有趣。】
光团终于发出了新的信息流。
【虽然逻辑粗糙，但确实存在0.001%的存活概率。】
【清理程序暂停。】
林清婉膝盖一软，大口喘息，氧气重新灌入肺叶，带着一股金属的腥味。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光团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周围的景象瞬间坍塌，变成了一片漆黑。
无数条发光线条在黑暗中浮现。
【时间流。】
光团冷冷地指出其中一条被打了个死结的蓝线。
【为了拯救你们那个渺小的星球，你们的同位体——那个叫林时婉的个体，强行逆转了因果律。】
【看看这个。】
视角拉近。那个死结周围，十几条代表其他微型文明的线条断了。而代表主宇宙的暗红轴线，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这就是代价。】
【蝴蝶效应。你们活下来了，但三个微型文明因为资源线变动而夭折。主轴正在撕裂。如果不修复，整个扇区都会重启。】
林清婉脸色惨白。
她以为自己是救世主，结果却是另一个灾难的源头。
“……怎么修？”她声音干涩。
【谁闯的祸，谁负责。】
光团逼近她，那种压迫感让林清婉的眼角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强制任务：补天。去黑洞边缘的破碎星域，寻找‘时间之锚’，缝合那个裂口。】
【时限：100地球日。】
【如果失败，议会将切除病灶——也就是，抹除地球。】
“等等，一百天？那根本不——”
没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
光芒炸开。
下一秒，失重感消失，刺骨的寒风重新灌进脖子。
她回到了喜马拉雅。
脚下是坚硬的冰层，狂风呼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高原反应产生的幻觉。
只有视网膜上那个重新开始跳动的倒计时在提醒她：
【距离崩溃剩余：99日 23:59:59】
林清婉跪在雪地里，摘下护目镜，抓起一把雪用力搓脸，直到皮肤刺痛。
刚爬出一个坑，又掉进深渊。
通讯器突然滋滋作响。
“婉婉！回话！你在哪？”秦墨轩的声音夹杂着巨大的电流声，听起来慌乱得变了调，“卫星显示你的信号消失了三分钟！你别吓我！”
林清婉张了张嘴，冷风呛进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我没事。”
她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止都止不住。
“墨轩……”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疲惫，“我想吃你做的番茄煎蛋了。哪怕是糊的也行。”
“吃！回去就做！”秦墨轩在那头吼道，“飞机马上到，你站在原地别动！”
林清婉抬起头，金色的瞳孔倒映着苍穹深处那颗看不见的凶星。
“好。”
她轻声说。
“吃饱了……好去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