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沈念觉得自己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看什么都不顺眼。在宿舍，洛伊不小心碰倒了她的精华液，被她没好气地怼了十分钟；在教室，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看到陆沐阳的视线，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去搜寻那个清冷的身影，然后在心里更生气。
她气陆沐阳的不知好歹，更气自己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那个墙角看到的画面，像鬼魅一样缠着她。尤其是陆沐阳眉骨上那若隐若现的淤青，每次瞥见，都让她心里像被细针扎了一下，刺刺的，说不出的难受。
小组作业的截止日期一天天临近，讨论却陷入了僵局。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他们没再约过第二次正式讨论，只在课程群里不痛不痒地发过几条资料链接，还基本都是林心怡转发的。
这天晚上，沈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是父亲敷衍的电话，一会儿是陆沐阳冰冷的眼神和眉骨的伤。她猛地坐起身，抓了抓头发，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一丝她不愿承认的愧疚感，攫住了她。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陆沐阳的私聊界面——空荡荡的，只有系统默认的打招呼表情。她咬着指甲，犹豫了很久，终于噼里啪啦地打字：
【喂，作业还做不做了？总不能一直拖下去吧？】
语气依旧冲得很。
等了半晌，没回复。
沈念的火气又上来了，把手机扔到一边。几分钟后，她又忍不住拿起来，删掉重写：
【关于案例的数据分析部分，我找到一些新的市场报告，或许有用。明天下午四点，图书馆老地方，碰一下。】
这次，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公事公办。
这次，过了几分钟，手机屏幕亮了，只有一个言简意赅的字：
【嗯。】
沈念看着那个“嗯”字，心里五味杂陈。既松了口气，又莫名更堵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五十分，沈念提前到了研讨室。她今天破天荒地没怎么打扮，穿了件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甚至素颜，脸上还带着点没睡好的倦意。她怀里抱着平板电脑和打印出来的一叠厚厚的资料，都是她昨晚熬到后半夜，硬着头皮在各大数据库和行业网站里翻找的。
四点整，陆沐阳准时推门进来。他依旧穿着那件旧衬衫，但看起来比前几天更清瘦了些，眉骨的淤青淡了些，却还是明显。他看到已经坐在里面的沈念，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走到她对面坐下，依旧沉默。
气氛比第一次讨论时还要僵硬。
沈念深吸一口气，把资料推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这些，是我找到的关于共享单车前期投放和用户习惯的数据，还有一些竞争对手的定价策略分析。”
陆沐阳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她会真的去找资料。他接过那叠纸，低头翻看起来。他的手指修长干净，翻动纸页的动作很轻。
一时间，研讨室里只剩下纸页摩擦的沙沙声。
沈念紧张地盯着他，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她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在意他的评价。
过了一会儿，陆沐阳抬起头，目光落在其中一页用荧光笔标出的数据上，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但少了之前的冰冷：“这个数据来源比较权威，可以用。竞争对手这部分，切入点不错。”
沈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微小的、陌生的雀跃感悄然蔓延开来。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平板电脑。
“但是，”陆沐阳话锋一转，指着另一处，“这个模型的假设条件太理想化了，需要结合实际情况修正。还有这里，数据口径不统一，直接对比会出问题。”
沈念刚升起的那点小得意瞬间被拍灭，她凑过去看，不服气地辩解：“哪里理想化了？我觉得很合理啊！”
“市场存在区域性壁垒和政策干预，你的模型没考虑进去。”陆沐阳指着图表，语气是纯粹的学术探讨，没有嘲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
沈念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她在这方面的基础，实在薄弱得可怜。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但奇怪的是，这次她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生出一种想要搞懂的冲动。
“那……该怎么改？”她听见自己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请教意味。
陆沐阳似乎又愣了一下，看了她两秒，才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开始边画边讲解起来。他的思路清晰，语言简洁，偶尔停下来问她：“这里能理解吗？”
沈念一开始还有点走神，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低垂的、专注的睫毛上，但很快就被他引导着进入了问题的核心。她发现，当他抛开冷漠，纯粹沉浸在学习中时，身上有种奇特的魅力，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
讨论不知不觉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大部分时间是陆沐阳在说，沈念在听，偶尔提出疑问。气氛竟然有种诡异的……和谐。
当陆沐阳合上笔记本，表示今天可以先到这里时，沈念才恍然惊觉时间过得这么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暖橙色，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走到分岔路口，陆沐阳停下脚步，侧头看了沈念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声道：“资料……谢谢。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朝着校门外打工的方向走去。
沈念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心里那种乱糟糟的感觉似乎平复了一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第一次觉得，学习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这一次别扭的靠近，没有争吵，没有硝烟。像是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冰湖，虽然未能让坚冰融化，却终究，荡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