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清璇踏入宫门时,夕阳正好沉入宫墙之后。巍峨的宫殿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金碧辉煌的檐角在最后一抹余晖中闪烁着冷硬的光。
引路的内侍低眉顺目,脚步轻捷地在前带路。穿过重重宫门,越是往深处走,况清璇心中的异样感就越是明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与她往日入宫时闻到的檀香截然不同。
陛下近日龙体可还安好?况清璇状似随意地问道。
内侍脚步微顿,声音压得更低:陛下圣体安康,只是......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说话间,已到了议事殿外。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执声。
北伐匈奴乃是国之大计,岂可因几句谶语就轻言放弃?这是老将军王翦的声音,洪亮中带着压抑的怒气。
天象示警,北方有煞气冲天。此时出兵,恐有不祥啊!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语气中带着几分故弄玄虚。
况清璇迈入殿内,只见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始皇端坐龙椅之上。令她心惊的是,不过数月未见,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竟显得消瘦了几分,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眸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黑。虽然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威严姿态,但况清璇敏锐地察觉到,陛下握着扶手的指节有些过分用力了。
而在御座之侧,竟站着几个身着道袍的方士。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乍看颇有仙风道骨之姿,正是近来备受宠信的徐福。他手持玉拂尘,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锐利。
更让况清璇注意的是站在徐福身后的一个魁梧男子。此人身着深蓝色官服,面容粗犷,一双眼睛深陷在浓眉之下,偶尔抬眼时,目光中带着令人不适的审视。虽然他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但况清璇敏锐地感觉到,此人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况爱卿来了。始皇微微颔首,声音依然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方才正在商议北伐之事。
况清璇行礼后站到武将队列中,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徐福。只见他指尖隐约有黑气缭绕,与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形成了诡异对比。而那个蓝衣男子则始终保持着一种超然的姿态,仿佛眼前这场关乎国运的争论与他毫无关系。
议事持续了一个时辰。期间徐福多次以天象不利为由,劝说推迟北伐。而以王翦为首的武将们则据理力争,认为战机不可延误。
陛下,况清璇终于开口,臣近日巡视北疆,匈奴各部正在集结。若此时犹豫不决,待其成势,只怕后患无穷。
她说话时,目光直视着徐福。徐福与她对视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而那个蓝衣男子则微微挑眉,似乎对况清璇的直言产生了兴趣。
最终始皇做出了决定:北伐照常进行,但出征日期要请方士择定吉日。
议事结束后,况清璇故意放慢脚步。在殿外长廊上,她听见两个小太监在角落里低声交谈:
......听说徐公已经找到了长生之术的线索,陛下对此极为重视......
可不是嘛,现在陛下连奏章都经常与徐公商议到深夜......那个新来的蓝大人也很得陛下赏识......
况清璇眉头紧锁。蓝大人?想必就是方才那个蓝衣男子。她想起马丹明之前的警告,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按照这个趋势,恐怕不出二十年,陛下对长生的渴望就会达到顶峰,到时候徐福进言出海寻仙,只怕......
回到府中时,已是月上中天。令她意外的是,况中棠居然还没睡,正坐在门槛上,小手托着腮帮子,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娘亲!见到她的身影,小家伙立刻蹦了起来,像只小燕子般扑进她怀里。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况清璇心疼地抱起他,发现孩子的身子有些发凉,显然是在外面等了许久。
况中棠把脸埋在她颈窝里,闷闷地说:棠儿担心娘亲。今天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与忧虑仿佛都烟消云散。况清璇紧紧抱着怀中的小人儿,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只觉得再多的烦心事也值得。
接下来的日子,况清璇明显忙碌起来。北伐在即,军务繁杂,她常常要在军营待到深夜。而更让她忧心的是,宫中的消息越来越令人不安。
先是听说徐福被任命为太卜令,掌管祭祀占卜之事。接着又传闻陛下开始服用各种丹药,性情也变得越发难以捉摸。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个被称为蓝大人的男子似乎也在朝中站稳了脚跟,虽然官职不高,却能时常出入禁宫。
这日她刚从军营回来,就见况忠面色凝重地迎上来:将军,马府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少夫人临盆在即,想请将军过府一叙。
况清璇心中一动,立即更衣前往马府。
马府内气氛却有些异样。仆从们个个行色匆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马元在庭院中来回踱步,见到况清璇,急忙迎了上来。
清璇,你来得正好。马元压低声音,素儿昨夜突然腹痛,可是稳婆说还不到时候......
话未说完,内室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马元脸色大变,转身就要冲进去,却被马丹明拦住了。
别慌。马丹明面色凝重,这不是寻常的生产之痛。
况清璇也感觉到了异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正是她在宫中感受到的那种诡异气息。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佩剑。
就在这时,内室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稳婆连滚带爬地跑出来,面色惨白:老、老爷,少夫人她、她......
马元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推开稳婆冲了进去。况清璇紧随其后,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灵素儿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周身被一股黑气缠绕。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的腹部竟然在发光,一道柔和的银光在与黑气对抗。
这是......况清璇震惊地看向马丹明。
马丹明快步上前,双手结印,一道金光从他掌心射出,与那黑气缠斗在一起。
有人在对马家血脉下咒!马丹明咬牙切齿,而且是用极其恶毒的咒术,想要扼杀还未出世的孩子!这股气息......我在宫中感受过!
况清璇猛然想起徐福和那个蓝衣男子。难道这一切与他们有关?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窗外掠过。况清璇反应极快,长剑瞬间出鞘,追了出去。
月光下,一个身着黑袍的身影正在急速逃离。况清璇紧追不舍,两人在屋顶上展开追逐。
那黑影的身法极其诡异,时而化作黑烟,时而分身数道。况清璇几次险些跟丢,全凭多年沙场历练的本能才勉强跟上。
终于,在一条暗巷中,况清璇截住了对方。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下手?况清璇长剑直指对方。
黑影发出一声阴森的冷笑:马家的血脉,本就不该存于世间。蓝大人说得对,这个孩子必须除掉。
说罢,黑影突然化作一团黑雾直扑而来。况清璇挥剑迎击,却感觉剑身像是砍在了棉花上,毫无着力之处。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突然从马府方向射来,正中黑雾。黑雾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消散在夜色中。
况清璇回头望去,只见马府上空,一道银光直冲云霄,与月光交相辉映。
等她赶回马府时,内室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生了!生了!稳婆欢喜地跑出来,是个小姐,母女平安!
马元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忙请况清璇进去探望。
灵素儿虚弱地躺在床上,怀中抱着一个女婴。令人惊奇的是,那女婴额间竟有一个淡淡的月亮形印记,正散发着柔和的银光。
清璇姐姐,灵素儿虚弱地笑道,你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况清璇看着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婴,心中百感交集。她轻轻点头:自然作数。从今往后,她就是中棠未过门的媳妇。
马丹明站在门外,望着孙女额间的印记,面色复杂:月灵印记......传说中马家始祖才有的标记。这孩子,恐怕注定要不平凡啊。
而此时,在咸阳宫深处,那位身着蓝衣的男子正站在窗前,望着马府方向那道渐渐消散的银光,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意思......他轻声自语,马家的血脉果然不凡。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而在况府之中,熟睡的况中棠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望着马府的方向,心中莫名一阵悸动。
冥冥中,他感觉到一个与他命运息息相关的人,已经来到了这个世上。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童真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加速转动了。算算时间,距离那场改变一切的东海之行,还有整整十八年。而这十八年间,足够让一个婴儿长大成人,也足够让一个帝王对长生的渴望,燃烧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