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鬼界结界时，冷风裹着忘川水的腥甜扑面而来，连马蹄踏过的青石板都透着股沁骨的凉。我们骑着枣红马走了两天，日夜兼程，马鬃上还沾着人界荒原的黄沙，此刻终于在奈何桥前停住——远远就看见阿凝站在桥边的老槐树下，黑色衣袍被风卷得像翻飞的墨蝶，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卷，指腹反复摩挲着边缘，连指尖都冻得发红。
“你们可算来了！”她快步迎上来，纸卷递到我面前时，我才发现边缘已经卷了毛边，纸质发脆，像是翻了无数次。“这是我从鬼界藏书阁翻出来的古籍，上面画着时光钟的样子。”她指着纸卷上的图案，声音压得有些低，“古籍里写，时光钟藏在神界的‘时光殿’，由专门的‘时光守者’看管。可三百年前，时光守者突然没了踪迹，时光钟就成了无主之物——现在看来，肯定是钟体出了裂痕，才漏出这么多时光乱流。”
我接过纸卷，指尖触到冰凉的墨迹，上面的时光钟画得极细：钟身是半透明的白玉，表面刻着六界的缩影——人界是条蜿蜒的青石板路，路缝里还画着几株野草；魔界是漆黑的玄铁岩，岩缝里渗着淡红的光；妖界的聚魂树画得最鲜活，藤蔓缠满钟身；鬼界的奈何桥连桥栏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神界则是层层叠叠的云纹，绕着钟顶的宝珠。最特别的是钟摆，银得像淬了月光，末端的钟锤上刻着个极小的“守”字，笔画里还嵌着细碎的金光。
“时光守者消失了？”我指尖停在“守”字上，左手的封界纹突然又烫起来，淡金色的纹路在皮肤下隐隐跳动，“刚才在青云观，我从蝴蝶翅膀上看到娘的残影——她站在界石前，手里握着封界玉，像是在跟人说话。这会不会跟时光守者有关？”
阿凝点头时，鬓边的银饰晃了晃，映着奈何桥边幽蓝的纸灯笼光：“很有可能。古籍里还提过一句，说时光守者当年跟你娘是至交，女娲娘娘加固六界界石时，他们俩一起跑遍了五界。三百年前苍玄刚露出野心时，他们还联手拦过苍玄几次，可后来……”她顿了顿，眼神沉下去，“后来古籍上就没了他们的记载，我猜，说不定是被苍玄暗算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跟着阿凝往忆魂池走。越靠近池边，空气里的时光暖意就越浓，连风都好像慢了半拍——上次来忆魂池时，池水还是平静的宝蓝色，像块嵌在地上的玉，可现在，池水竟像煮沸的开水，翻涌着白色的泡沫，无数细碎的时光残影在池面飘来飘去，撞在池壁上就碎成漫天光点。
有穿着粗布古装的妇人在池边洗衣，木槌“咚咚”敲着石板；有披甲的神兵举着长枪打斗，枪尖的寒光刺得人眼疼；还有阿凝说过的画面——女娲娘娘站在缝渊边，白色长袍沾着血迹，手里举着块巨大的界石，黑气从缝渊里窜出来，缠在她的袖角。
孟婆站在池边的石台上，手里的汤勺斜斜垂着，勺柄上沾着几滴冷掉的孟婆汤，头发散了一缕在颊边，脸色比平时苍白不少。看到我们，她赶紧提着裙摆跑下来，汤勺“当啷”撞在石台上：“阿澈小友，你们可算来了！这池子里的残影越来越疯，刚才我还看到灵儿姑娘——就是你娘，她站在一座大钟旁边，肩膀微微抽着，像是在哭。可我刚想凑近些听她说话，残影就散了，连个衣角都没留住。”
我走到池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池水——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窜，跟青云观槐花瓣的暖意一模一样，只是更浓，像是把去年整个夏天的阳光都裹在了里面。左手的封界纹突然亮起来，淡金色的光映在池面上，原本杂乱的残影瞬间像被吸住似的，往我面前聚过来，慢慢拼成一段清晰的画面。
画面里，娘站在一座巨大的白玉钟前，正是古籍上画的时光钟——钟面上的六界图案正在闪烁，人界的青石板路甚至能看到行人走动。娘的素色长裙沾着些灰尘，头发也有些乱，手里握着封界玉，正往对面男人的手里递。那男人穿着银色长袍，袍角有几道浅浅的划痕，手里握着根银制的钟锤，锤身上的“守”字闪着光——肯定是时光守者。
“苍玄已经查到时光钟的秘密了。”时光守者的声音在画面里响起，带着掩不住的担忧，他伸手接过封界玉，指腹蹭过娘的指尖，“他想利用时光钟倒转时间，回到你当年打败他之前，改变结局。”
娘摇了摇头，头发上的木簪晃了晃，她伸手把封界玉往时光钟的缝隙里嵌——玉块刚碰到钟身，就发出一阵淡金色的光，钟面上闪烁的图案瞬间稳了些。“我把封界玉嵌进去，能暂时稳住钟体。”她的声音有些哑，像是熬了很久的夜，“之后我把钟里的五个齿轮拆下来，分送到五界藏好。就算他找到时光钟，没有齿轮，也转不动。”
“可你这样……”时光守者还想说什么，画面突然“哗啦”一声碎了，像被风吹散的玻璃碴，池子里的水又恢复了翻涌，白色泡沫溅到我的手背上，凉得像冰。
我攥紧了手，心口发紧又发酸——原来娘当年不仅要跟苍玄对抗，还要偷偷跑来保护时光钟，拆齿轮、藏齿轮，这么多事，她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连师父都不知道。她一个人扛着这么多，该有多累啊。
“齿轮拆去了五界？”青璃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她摸了摸手腕上的寻踪藤，藤身原本的银色已经淡了些，“那我们要先去五界把齿轮找回来，才能修好时光钟？”
阿凝把古籍卷起来，塞进怀里，点了点头：“古籍里写得很清楚，时光钟的核心是五个齿轮，分别对应人、妖、鬼、魔、神五界，少一个都转不了。神界的齿轮应该还在时光殿里，毕竟是主场，其他四界的，就得我们分头去找了。”
赵二郎突然拍了拍胸脯，酒葫芦从怀里滑出来，他赶紧接住，晃了晃，里面的酒“哗啦”响：“人界的齿轮交给我！清溪镇镇东有个破土地庙，上次我去那边巡逻，看到供桌底下有个银色的东西，圆滚滚的，当时以为是哪家丢的废铁，现在想来，肯定是时光钟的齿轮！”他说得笃定，连眉梢都扬起来，像是已经看到齿轮在眼前了。
“妖界的齿轮我去！”青璃举起手腕，寻踪藤的藤尖突然变成了淡绿色，轻轻朝着妖界的方向晃，“妖界的老槐树跟时光钟有感应，上次在青云观，槐树花瓣都能映出残影，齿轮说不定就埋在老槐树下的土里——寻踪藤肯定能找到。”
阿凝也往前站了步，黑色衣袍扫过地面的石子：“鬼界的齿轮应该在忆魂池底。刚才我蹲在池边看，看到池底有银色的光在闪，不是残影的光，是金属反光，肯定是齿轮。我熟水性，下去找正好。”
我摸了摸怀里的影纹佩，玉佩的温度比刚才高了些，上面的淡黑色影纹正朝着魔界的方向闪烁，像是在指引。“那我去魔界找墨风叔公。”我握紧玉佩，“娘当年跟墨风叔公关系好，她既然要藏齿轮，肯定会找信得过的人帮忙——影纹部是魔界最隐秘的地方，齿轮说不定就放在那里。”
阿凝突然从怀里掏出四片透明花瓣，分给我们每人一片——花瓣还带着淡淡的暖意，像刚从槐树上摘下来的。“这是我从青云观带过来的，能在时光乱流里护住我们。”她把花瓣塞进我手里，指尖碰了碰我的手背，“遇到危险就捏碎花瓣，我能通过花瓣感应到你们的位置，不会走散。我们三天后在神界的时光殿集合，谁都别迟到。”
青璃先召唤出巨狐，白色的狐毛在幽蓝的光线下泛着银辉。她翻身骑上狐背，寻踪藤缠在狐的脖子上，藤尖的淡绿色光晃了晃：“我先走了，三天后时光殿见！”巨狐“嗷”地叫了一声，爪子踩在忘川边的石子上，发出细碎的“咔嚓”声，转眼就消失在魔界方向的黑雾里。
赵二郎也牵起枣红马的缰绳，马打了个响鼻，蹄子刨了刨地面，溅起几颗小石子。“等着吧，我肯定第一个找到齿轮！”他翻身上马，还不忘回头喊了句，马鞭一扬，马蹄声“哒哒”响着，往人界的结界方向去了。
阿凝则转身走向忆魂池，她把黑色衣袍的下摆往上卷了卷，露出纤细的脚踝，然后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跳进池水里——衣摆浸在池子里，瞬间染成了深蓝色，很快就沉到了池底，只留下水面的银色光点还在闪。
我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透明花瓣，怀里的影纹佩还在朝着魔界方向闪。风又吹过来，裹着忘川水的腥甜，可这次，我心里没有慌，只有笃定——不管是找齿轮，还是查清娘和时光守者的过往，我都要做到。不能让娘的努力白费，更不能让苍玄再破坏六界的安稳。
握紧花瓣，我转身朝着魔界的结界走去，脚步比来时更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