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舒皱眉,正要用酒精棉球为他擦拭降温,一旁帮忙递东西的小石头之妹,那个被她新收为义妹的聪慧女孩,忽然小声提醒道:“将军姐姐,他一闻到热气,一听到‘火’字,就躁动得厉害,许是……惧怕?”
一语惊醒梦中人!
楚云舒的脑中闪过一道电光。
她瞬间联想到古力狄人的身份,以及狄人部落与大晏王朝数十年来的血腥争斗史。
火攻,是战场上最惨烈的手段。
这并非对她医术的抗拒,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撤掉火灶!”她当机立断,“换冷水,大量的冷水!”
她亲自将干净的布巾浸入刺骨的井水,拧干后,轻轻敷在古力滚烫的额头上。
这一次,古力虽然仍在颤抖,却安静了许多。
楚云舒一边有条不紊地用冷水湿巾为他进行物理降温,一边用一种极其平稳、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低声解释,仿佛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公理:
“火能杀人,也能救人。你看这个。”
她从药箱里取出一盏小巧的玻璃酒精灯,那是她用缴获的琉璃器皿改造的。
她划燃火石,一簇淡蓝色的、安静的火焰便在灯芯上悄然绽放,燃而不爆,稳定地散发着光与热。
“它不是武器,是工具。”她将酒精灯放在古力能看到、却感觉不到热度的远处,“我用它煮药,用它杀灭伤口上看不见的‘毒虫’。你的战神若真庇佑战士,为何会拒绝一个能让祂的子民活下去的工具?”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恐惧的根源。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走出巫帐,对着外面围观的、神色各异的数百兵士,扬声道:“把缴获的废弃火铳抬一支过来!”
很快,一支炸了膛的火铳被抬到中央。
楚云舒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工具熟练地将其拆解。
“火药、引管、膛线……每一部分,都有其定理,遵循着固定的法则。若真是‘天罚’,为何那日的地火雷,只炸敌军,不炸我军?若这酒精是‘妖水’,为何你们用它清洗伤口,愈合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她拿起一截引管,高高举起:“所谓神力,不过是你们尚未理解的道理!我今天,便让你们看看,掌握了道理,能做到什么!”
“小铃!”
“在!”传令女童小铃清脆应声,带领着她那支由十几名半大孩子组成的传令队,飞快地跑上各营区的简易望楼。
“演练旗语传讯!”
随着楚云舒一声令下,红、白、绿三色令旗在不同方位依次展开。
“红旗下压,东南方斥候组遇小股敌袭,请求支援!”
“白旗横展,伤兵营汤药已备好,通知各部派人领取!”
“绿旗摇动,西侧巡逻队发现可疑踪迹,全员戒备!”
旗帜翻飞,无声的命令在短短半刻钟内,便将整个大营的调度信息传递了数个来回。
快、准、狠!
远胜于以往靠传令兵嘶吼奔跑。
士兵们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亲眼所见,这些新奇的“规矩”,非但没有招来“天怒”,反而让整个军营运转得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带来了肉眼可见的便利与安全。
怀疑的坚冰,在事实面前,悄然融化。
第五日清晨,古力悠悠转醒。
高烧已退,神智清明。
他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楚云舒递过来的一碗温热的药粥。
“你信战神护佑战士,我也信。”楚云舒的语气依旧平淡,“只是我的神,叫‘科学’。”
古力看着她那张因连日劳累而略显苍白的脸,挣扎着想要起身,最终化作一声苦笑:“你救了我的命,我本该谢你。可我若抛弃了传承千年的信仰,战士们浴血奋战之时,心中再无所依,又该如何安心作战?”
“我从不让你抛弃神明。”楚云舒摇了摇头,”
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明日黄昏,我们为所有阵亡的将士,办一场‘火雷祭’。”
次日黄昏,白狼原废弃的谷口,朔风猎猎。
代州边军全体将士列阵肃立,气氛庄严肃穆。
在阵前,立着一座新铸的铁碑。
那是由所有缴获的、以及爆炸后残余的地火雷外壳,连夜熔铸而成。
碑身乌黑,其上用最刚劲的笔法,刻着八个大字——“楚先生所赐,破敌三千”。
楚云舒一身素衣,亲手点燃了一根长长的导火索。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山谷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那是最后一颗地火雷,在预设的地点被引爆,声势浩大,却没有伤到一人一草。
爆炸的烟尘还未散尽,身披崭新祭袍的萨满古力,大步走上前来。
他跳起苍凉古朴的通灵之舞,口中吟诵的,却不再是古老的咒语,而是激昂的新词:
“火非怒雷,乃智之光!药非邪水,乃仁之方!战神之佑,化为利器;英雄战魂,随令而行!”
“随令而行——!”
全军将士先是愕然,继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齐呼,声震荒原!
他们明白了!
楚将军不是在毁灭他们的信仰,而是在为他们的信仰,插上更锋利的翅膀!
王大勺适时地带着炊事营的汉子们,抬着一桶桶热气腾腾的肉汤走入队列,他扯着嗓子高喊:“将军说了,打了胜仗,敬了英魂,人人都有肉糜喝!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下一个胜仗!”
欢呼声再次沸腾!
当夜,楚云舒巡视营地,只觉数千道原本驳杂的心跳,此刻已然汇成一股坚不可摧的洪流,与她的心跳同频共振。
忽然,她心口猛地一热——识海中的玉简令纹剧烈震颤,“军”字的血色纹路如蛛网般扩散开来,覆盖了整个玉简表面!
【叮!士气共振·进阶!恭喜宿主获得被动技能:可主动影响方圆十里内,认同宿主之五百人以上群体的作战意志,小幅度提升其反应速度与耐力。】
楚云舒缓缓抬头,望向无垠的星空,低声自语:“裴衍,你还撑得住吗?”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如旋风般飞奔而来。
是小铃。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通红,手中紧紧攥着一卷细小的纸条,是刚刚从信鸽腿上取下的最高等级密信。
“将军!鹰隼急报!”
楚云舒眸光一闪,迅速展开纸条。
月光下,那一行字迹潦草却坚定,如同利剑出鞘:“雁门谷西侧断崖,绝壁千仞,或可缒绳运粮!”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瞬间在脑海中构建出三维地形图,无数种工程方案飞速闪过。
“传我将令,即刻召赵破虏、孙不语、王大勺议事!”楚云舒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让他们带上所有的水泥储备、麻绳、以及我们缴获的所有滑轮组——告诉他们,我们要打一场看不见的仗!”
远处,巫帐前的哨塔上,萨满古力默默地看着那顶灯火通明的帅帐,亲自点燃了一盏长明灯,高高挂起。
灯光虽微,却足以穿透长夜,为那个即将踏上险途的人,照亮脚下的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