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法罗汉的心湖，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那声音不是雷鸣，却胜似雷鸣，没有丝毫烟火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
它没有强行破开他的护体佛光，而是像拥有最高权限的系统指令，绕过了所有防御，直接在他的神魂层面“执行”了。
这是何等恐怖的掌控力？
定法罗汉修持千年，经心如古井，早已证得罗汉果位。
可在这一刻，他竟生出一种凡人面对天威的渺小感。
他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两个嘻嘻哈哈、行事荒诞的青年，不过是冰山一角，是对方伸出来试探水温的指头。
真正与他对弈的，是一个隐藏在整个城市，乃至这片天地背后的庞大意志。
“物业”？“开店”？“规矩”？
这些词汇在他的识海中回荡，每一个都充满了世俗的、功利的味道，但组合在一起，却构建出一种他从未接触过，却又坚不可摧的秩序。
他缓缓睁开眼，金色的佛光收敛入体，那股让周遭宁静祥和的气场也随之淡去。
他没有理会还在派发“奖品”的赵虎和张豹，而是对着虚空，朗声说道：
“阁下之道，以利诱人，以俗媚世，虽能得一时之信众，却非解脱之正途。
众生沉沦苦海，非因衣食住行之困，乃因贪嗔痴三毒之害。
阁下满足其欲，无异于饮鸩止渴，非但无功，反有大过。”
他的声音清越，蕴含着佛门辩才的无碍之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拷问人心。
那些正为“不加班灵符”而兴奋的市民，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是啊，这些东西虽然好，但似乎……确实有点太现实了。
天律司之内，陈晨看着光幕里的场景，嘴角微微上扬。
“哎，你看，这都开始上价值了。估计是嫌弃我们的产品不够高端，没有品牌文化。”他对身旁的秦广王说。
秦广王一脸凝重，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思。
“司主，佛门的这一套理论，已经传承了无数载，对人心的剖析极深，千万不可小觑。”
“深是深，但可惜不够接地气。”陈晨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一道神念已经跨越空间，抵达了赵虎的识海。
广场上，赵虎附身的青年突然清了清嗓子，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对着人群喊道：“各位乡亲父老，这位大师说得对不对？对！”
他先是肯定了对方，让众人一愣。
“贪嗔痴，是病，得治！我举双手赞成！”赵虎一脸诚恳，
“但是，我问大家一个问题。你跟一个饿了三天的人，讨论满汉全席的烹饪艺术，他听得进去吗？
他只想先啃个馒头！
你跟一个下个月房ǎ贷还不上的兄弟，大谈四大皆空的境界，他能静下心来吗？他只想知道哪家银行的利息低一点！”
这番话粗俗直白，却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我们东方神道，我们司主的意思，从来不是让大家放弃追求，当个无欲无求的石头。
我们要做的是什么？是给大家先把这个‘馒头’递到手上，先把这个‘房贷’的难题解决了！
等大家吃饱了，穿暖了，有钱了，有闲了，再来跟大师您这样的高人一起，谈谈人生，聊聊哲学，追求追求精神境界，那才叫水到渠成！”
“我们不搞那些虚的，我们就讲究一个词——‘安居乐业’！神仙的职责，就是保佑大家安居乐业！连这点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普度众生？那叫画饼充饥！”
话音落下，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好！说得好！”
“没错！先吃饱饭再说其他！”
“有道理，这神仙，能处！”
定法罗汉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
他发现自己的佛法，自己的至理名言，在对方面前就像是阳春白雪遇到了下里巴人，完全失去了市场。
对方没有跟他辩论佛理的高深，而是直接釜底抽薪，用最朴素的民生逻辑，瓦解了他言语中的所有神圣性。
这已经不是辩论，这是降维打击。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言语已是无用。
他必须展示佛法的真正力量，那种超越世俗的力量，才能将这些被物欲蒙蔽的凡人唤醒。
他单手立于胸前，口诵真言。
只见他僧袍无风自动，身后的一株因为城市污染而有些枯萎的景观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枯黄的叶子迅速转绿，光秃的枝丫上，甚至抽出了嫩芽，开出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哇！”
人群发出一阵惊叹。
这神乎其技的一幕，远比什么“不加班灵符”更具视觉冲击力。
这才是神迹！
定法罗汉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平静与庄严。
他相信，这样的力量，足以证明佛法的超凡脱俗。
然而，他嘴角的微笑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凝固了。
只见赵虎不屑地撇了撇嘴，拿起大喇叭，对准了人群中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发际线堪忧、满脸疲惫的青年。
那青年刚才正死死盯着“不加班灵符”，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那位穿格子衫的帅哥！”赵虎喊道，“你是不是叫张伟？在城西的‘奋斗者’科技公司当程序员？”
张伟一愣，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又加班到凌晨三点，写一个下周一才要的ppt？”
张伟的眼睛瞪大了，这都知道？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周扒皮”。
是他的顶头上司！
张伟的脸瞬间就垮了，心想完了，周六还要被抓回去加班。
他认命地接起电话，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他老板前所未有的和蔼声音：
“喂，小张啊？哈哈，周末好好休息啊！那个ppt的事，我刚想了想，不着急，下周三给我就行。
对了，你上个季度那个项目奖金，财务说流程走完了，下周一就到账。
好好玩啊，年轻人别总熬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啪......”
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张伟呆立在原地，足足过了十秒钟，他脸上的疲惫、茫然、绝望，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喜，一种难以置信的、劫后余生的巨大幸福感。
“啊——！！！”
他猛地跳了起来，振臂高呼，眼泪都飙了出来。
这一声发自肺腑的、充满了无尽喜悦的咆哮，比那株盛开的小花，更具感染力。
周围所有“打工人”都向他投去了感同身受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一个中年妇女激动地冲到摊子前：“大神！大神！能不能让我儿子别玩游戏了，赶紧去写作业？”
赵虎嘿嘿一笑：“没问题！‘慈母手中线’符，贴他电脑上，开机自动弹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界面，关不掉的那种！”
定法罗汉看着眼前这荒诞而又真实的一幕，看着那个因为不用加班而喜极而泣的程序员，再看看自己身后那朵静静开放的小花，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道”，产生了动摇。
败了，他败了。
不是败在神通，而是败在了对“人间”的理解上。
定法罗汉缓缓收回目光，双手合十，对着虚空，也是对着那个隐藏的“物业”，一字一句地说道：
“阁下之道，贫僧今日领教了。三日后，就在此地，贫僧欲设一场‘无遮大会’，与阁下正式论法。不为争强好胜，只为求一个……真理。”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身后几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小沙弥，转身离去。
定法罗汉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多了一丝萧索。
天律司中，陈晨静静地看着光幕，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鱼儿上钩了。”他轻声说道，“秦广王，准备一下，我们要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办一场最盛大的‘产品发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