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了!着火了!”
一片火红的光线,模糊了世界的边线,一切都如梦似幻,甚至连矗立着的房屋都开始扭曲起来。
一面色苍老布满沟壑的狼狈妇女一手抓住我的手,甚至还能感受到其中有些粗粝的掌是怎么样的,一张折叠好的纸塞入我的手心。
哀求似的孤独一掷的目光注视着我,恳求着我,被烟火熏的有些沙哑嗓音,“春兰啊,就当我这些年照料你的报酬,帮我把这个交还给京城叶家,找到小姐。”
“噗。”老妇人喷出一口血来,被着火的重梁压着,火很快就烧到了她的身上,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说不了了,只是喃喃地重复着叶家叶家二字。
很快,火光黏连成一片,让周遭都染上亮黄色的火光,惊慌失措的,看热闹的,着急救火的,一切声音都成了这一画面的背景,火光宏大。
花朝睁开眼来,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还是黑色的夜,这个世界的她名唤春兰,是江州一花娘。
春兰生的美,虽没到绝世美人的阶段,但让人一望,还是会晃一下神。
春兰的美没有甚攻击性,娇娇弱弱的,柔柔切切的,让人平白生出一股呵护的意味来。
春兰原本是路边一乞儿,衣衫破烂,瘦骨伶仃,瞧着就让人可怜。
只江州乞儿多,这个也可怜,那个也可怜,都可怜一番,谁有那般精力。
春兰遇到春娘的那天,是雪夜天,江州的乞儿都有帮派之分,零零散散的也不是没有,春兰便是其中之一。
只春兰并不受乞儿们的接纳,只因她一双明亮的猫儿眼,望向人的时候期期艾艾的,总能得到更多的食物。
这让众多乞儿都厌恶于她,说她争了他们的食物,总之,春兰受到的“优待”让她在乞丐群里遭受到了排挤。
那个冬天,春兰照常缩在她的小角落里,寒风瑟瑟刮着她裸露的肌肤,不远处就是乞丐们居住的小屋,她不被允许进去。
她想着,等他们睡着,她就偷偷溜进去,睡一下,外面真的太冷了,冷到春兰都没有了知觉,从皮肉冷到骨头。
薄薄的一层粗麻衣裳似乎消失不见,浑身光溜溜的蹲在雪夜天,太冷了,冷到春兰已经失去了感知。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近,是鞋子踩在雪上的声音,春兰有些迷茫地抬起头,一如既往地用她那猫儿似的眼瞳看向来人,似乎只是被惊醒之后的习惯性反应。
春娘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乞儿,她与别的乞儿没什么不同,她春娘虽然尤存善心,但如今的她也自身难保。
可能就是这么个天时地利人和,恰巧的雪夜天让春娘感到孤寂,恰巧遇见春兰,恰巧春娘被她猫儿似的眼眸给留住脚步。
“你可愿跟我回家去?”,春娘停下了脚步,有意为小乞儿挡着风雪,不过春娘自己也是年过四十的老人了,整个人瘦瘦的,也挡不住多少风雪。
小乞儿看着面前的女子,风雪之声中捕捉着她的声音,一只骨骼分明的小手试探性地抓住妇人的裙角。
小乞儿被人带走不一定就是好的,乞儿们都明白,但是再怎么样,被人带走,也算一场逆天改命了。
春兰想起去年被大人带走的一个乞丐哥哥,他长得很白净,很喜欢收拾自己。
上次她听别的乞儿说他被抬出了大人的府邸,一抹凉席,扔在了郊外。
春兰当时好奇,专门去看了,席子上都是血,有些干了,乱飞的蝇在上面盘旋,寻找着落脚之处。
春兰没有掀开席子看,因为她感到了害怕,只匆匆看了几秒,便离开了那里。
不过,跟着她,应该不会落到那个下场吧?不过也无所谓了,春兰想着,活下去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就此,春兰被带回了春娘的住处,那时作为乞儿的她还没有名字,只因为春娘喜爱春兰,便将此用作了她的名讳,就此称呼了。
事实证明,春娘果真是个好人,待春兰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两人相依为命地在江州的烟雨之中走了好久。
只是世道对于女子还是苛刻,当地的地痞流氓荒久了,对于方圆百里的落单女人,都用着一股恶心的眼神窥视着,垂涎着。
仿若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们便会形如饿狼,扑上去,嚼吧嚼吧,连同骨血,全部咽下去。
春娘和春兰成了江州河边白石栏杆旁的卖花女,高雅人士卖弄文笔,将这类人称为花娘,也算是成了清高人士。
花娘中也有不是简单卖花的,春兰很早就知道了这一点,春兰本以为自己会和春娘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卖一辈子花。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生活,只一场意外,彻底打破了她幸福生活的底色。
春娘被人玷污了,春兰至今记得她那曾经明亮的眼神中被填充的是什么样的绝望。
令人作呕的气味和凌乱的床榻昭示着发生过什么,那是一个东街无所事事的汉子,平时无所事事就爱在街上闲逛。
一切恢复了平静,只是春娘的脸上再也看不见笑容,那个汉子被春娘告上衙门,却被倒打一耙说是春娘勾引在先。
高堂之上的大人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彻彻底底地将春娘堵得哑口无言。
从此,春娘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花娘,在客人拿出更高的价钱之时,也会笑着接下,将人引入室内。
虽沦落至此,春娘也未曾让春兰接触过此事。
看着春兰日渐娇艳的面容,看着自己日渐干枯的双手,春娘偶尔会怨恨那天为何偏偏叫了春兰出去买东西。
偶尔累极了心中的怨怼爆发出来抽出藤条将春兰打一顿,完了之后又止不住心中的愧疚掩面痛哭。
在这种折磨的循环之下,春娘衰老得迅速,她总是会喃喃自语,总是会洗很久的澡,总是觉得自己不干净。
总是会在睡梦中流泪,叫着“小姐”二字。
春兰知道她不是一般人,知道也明白她的所有苦楚,也从未怨恨于她,只是希望自己快些长大,凭借自己的姿色寻一个有权有钱的夫家,给春娘养老,和报仇。
这是春兰能想到最好的未来。
只是她没想到,还没到那一天,春娘就撑不住了,那叠纸,春娘几个月前就交付给她了,那些话,也是。
春娘说要她替她保管好,春兰没有多想,直到那一天楼房坍塌,漫天的火光遮天蔽日,从此成了她心中的噩梦。
可惜啊可惜。
花朝感叹一声,春兰记着春娘的遗言,有心却无力,不知从哪里听说有个小姐是京城大人的旁系,便想方设法拿了人家的物件,冒名顶替上京寻亲去了。
只是体弱,路上正值春寒,撒手人寰只在一刹那之间,谁都无法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