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雨还没停，雨刮器机械地摆动，一下下刮去视野里的模糊。
苏晚晴坐在后座，手里攥着那份刚从老秦医那儿拿到的加密档案。
纸张泛黄，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却比千斤顶还沉。
那个隐居乡下的老头子，看到她第一眼时手里的茶杯就摔了。
“像……太像了。”老秦医哆嗦着去捡碎瓷片，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恐，“也就是那双眼睛不一样，你母亲的眼睛里是水，你的是刀。”
苏晚晴没喝他倒的茶，开门见山要当年“容器计划”的底档。
真相往往比流言更荒谬。
档案袋里的b超单上，并不是单胎，而是一串编号。
傅景深的母亲因为身体原因无法自然受孕，那些被视若珍宝的胚胎并没有被浪费，而是被秘密复制、冷冻、筛选。
她根本不是被周曼华偷换的“真千金”，也不是什么私生女。
她是傅家为了规避继承人夭折风险，特意制造的“备用零件”。
编号Ex01。
如果正品坏了，备用品就顶上。
如果正品长大了，备用品就销毁，或者……像现在这样，变成一个随时可以被切断神经的玩偶。
“周曼华不过是个执行者。”老秦医瘫在藤椅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她既贪钱，又怕遭报应，把你带走养大，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苏小姐，你……原本是不该出生的。”
苏晚晴看着窗外飞逝的荒野，嘴角扯动了一下。
不该出生？
她摸了摸后颈那道尚未痊愈的伤口。
既然来了，这命就是她自己的，谁也别想撤回。
车子没有开回傅家公馆，而是拐进了肃穆的看守所。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雨声。
周曼华穿着灰扑扑的马甲，头发被剃短了，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嘴里念念有词，手指还在虚空里拨动着并不存在的佛珠。
看见苏晚晴进来，她动作停滞了一秒，随即发出一声神经质的冷笑。
“来看笑话？”周曼华抬起眼皮，浑浊的眼里全是血丝，“你赢了？把亲妈送进监狱，把养母送上刑场，苏晚晴，你这心比傅景深还黑。”
苏晚晴拉开椅子坐下，没接话，只是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沿着桌面推过去。
那是张老照片，像素不高。
背景是苏家那个破败的小院子，五岁的苏晚晴扎着羊角辫，正蹲在菜地里帮周曼华摘豆角。
那时候周曼华还没这么疯，脸上挂着汗，笑骂她笨手笨脚。
周曼华的视线触及照片，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烫到了。
“这东西……早就该烧了。”她咬着牙，别过头，“假的。都是假的。你是那帮人造出来的怪物，我也只是拿钱办事。咱俩之间，没那点母女情分。”
“我也以为是假的。”苏晚晴声音很轻，在这空旷的探视室里却格外清晰，“直到刚才，我看到了当年的账本。那年我发高烧，如果不治，我就能像个残次品一样死掉，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但你花了那笔‘抚养费’里的一大半，带我去省城看了病。”
周曼华浑身一颤，猛地闭上眼：“那是因为你死了我就没筹码了！”
“也许吧。”苏晚晴收回照片，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泛黄的边缘，“你说我是实验室里的产物，是被设计的零件。可这份疼是真的，小时候你给我煮面条的热气是真的，我现在恨你的心情，也是真的。”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为了所谓信仰毁了一生的女人。
“周曼华，你一辈子都在赎罪，想洗清身上的泥点子，结果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而我，虽然是个‘备份’，但我活得比谁都真。”
苏晚晴转身走向铁门，没有回头。
“好好改造。等你出来了，有些账，我们再慢慢算。毕竟，我现在才是制定规则的人。”
走出看守所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郑秘书早已等在车旁，手里捧着厚厚一叠文件，神色肃穆：“夫人，按照您的吩咐，病历原件已经封存，这是递交给全国人大法工委的《科技伦理监察院建议书》草案。另外，‘重生基金’的注册手续办完了，第一笔款项已经打入医院，用于小莲的术后康复。”
“辛苦了。”苏晚晴接过文件，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这不仅仅是纸，这是给所有像小莲一样的孩子，撑起的一把伞。
深夜，傅家老宅。
苏晚晴没有开大灯，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台灯。
她跪坐在地上，面前摊开着一只积灰的旧木箱。
这是她在阁楼角落里翻出来的，属于傅景深母亲的遗物。
在一堆晦涩难懂的学术期刊底下，压着一本黑色的日记本。
扉页上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致我未能出生的孩子。
她翻开。
日记里没有豪门恩怨，只有一个绝望母亲的碎碎念。
她记录着每一次试管失败的痛苦，记录着对那个未知道德风险的“备份计划”的恐惧与抗拒。
翻到最后一页，夹层里掉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
里面漂浮着一张微缩的标签，上面印着编号：Ex01。
而在标签背面，有一行细如蚊呐的手写字：
“若此身难继，望汝代我，照亮深渊。”
苏晚晴握紧了那个冰凉的小瓶子，眼眶发酸。
原来，她不是单纯的备用品。
在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心里，她是最后的希望，是那个被寄予厚望去打破傅家这个冰冷深渊的火种。
这一刻，她终于与这具身体、这个身份，达成了真正的和解。
手机在静谧的地毯上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傅景深”三个字。
苏晚晴深吸了一口气，接通电话。
“怎么还不睡？”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紧绷。
“在整理东西。”苏晚晴看着手里的玻璃瓶，嘴角微微上扬，“你呢？还在公司？”
“嗯。郑秘书说你去看了老秦。”傅景深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如果……那些东西让你不舒服，我可以让人销毁。”
“不用了。”苏晚晴轻声打断他，“那是我的一部分。傅景深，我不打算藏着掖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低笑，带着几分纵容，几分安下心来的释然。
“好。随你折腾。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对了，”他的声音温柔了几分，“看一眼窗外。”
苏晚晴一愣，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但原本漆黑的庭院里，不知何时亮起了成百上千盏暖黄色的小地灯。
它们沿着蜿蜒的小径一路铺陈，像是一条流淌的星河，直通向大门的方向。
“家里灯一直亮着。”他在电话里说，“回来的时候，别怕黑。”
苏晚晴鼻尖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地板上。
“嗯。”她握着手机，声音有些哽咽，“我回来了。这次，是我自己选的路。”
东方既白，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
此时的苏晚晴还不知道，就在这短短的一夜之间，因为她在教堂的那场直播，外面的世界已经翻了天。
几家主流媒体的头版头条，正随着早报的派发，即将引爆新一轮的惊雷。
标题触目惊心——《基因干预筛查：你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