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地，山口村的山下面，储藏有大量的煤炭……”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此刻却像是一个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了周清华的心上。
让他去负责山口村的征地工作？这无异于，将他架在熊熊的烈火上炙烤。
山口村，整条村里住着的，基本上都姓周的。
往上数几代，大家都是一个祠堂里的血脉。
周家的祖坟，就静静躺在后山的松柏林里。
他周清华今天要是接受了这“征地”的差事，明天就会成为全山口村的罪人。
周清华太清楚林建国做事的手段了。
狠辣、果决，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几年前，龙平煤矿第一次征地，不就是因为补偿谈不拢，几个不肯卖地的老倔头，硬是被赵德胜手下那帮人“请”去“协助调查”。
结果，其中一个老头性子烈，直接解下裤腰带，在派出所内上吊自杀了。
但是乡下人无权无势，最后林家甩出几万块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事情就压下去了。
乡下人，命贱如草！
而现在，他们竟然要逼他周清华，亲手去点燃山口村这把火，去当那个拿着鞭子驱赶乡亲、甚至可能把人逼上绝路的恶人？
让他用沾满乡亲血泪的手，去换取自己的前程？
周清华冷汗直冒。
“清华啊，”
林富军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腔调，打破了沉寂。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二叔都不给。”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却足以让桌上的人都听清，
“二叔刚才私下跟我交代了，只要你这次带头把“征地”的任务漂漂亮亮地完成了。
你在镇政府那“临时工的”帽子，立马给你摘了，直接转正。
以后你可就是堂堂正正的政府干部，吃上公家粮了！”
林富军观察着周清华不停变化的脸色，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继续抛出更诱人的饵：
“这还不算完，二叔还说了，念在你这些年辛苦，又是自家人的份上。
等煤矿开起来，可以给你一点股份。你别小看这点股份，那可是下金蛋的母鸡！
每年分红，少说几千，弄好了上万块都不是梦。
你想想，有了这份钱，秀芳和孩子还用挤在山口村的土墙房里？
你现在又多了一个儿子了，有了钱，你们一大家子，立马就能在镇上建个二层小楼了。
他顿了顿，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神扫过周清华僵硬的脸，语气带上了几分敲打：
“你还别不信，也别觉得委屈。镇政府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呢！
要不是二叔心疼你和秀芳的不容易，念着你是自家人。
这种躺着数钱、一步登天的好事，轮八辈子也轮不到你周清华头上！”
“分红”，“躺着数钱”，不得不说，林富军是懂得攻心的。
周清华的心，确实蠢蠢欲动了起来。
一年上万块钱的分红，谁听说了能不眼红？
林建国一直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夹着菜，脸上带着那种掌控一切的、深不可测的微笑。
仿佛周清华的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手，看着陷阱里的猎物徒劳挣扎。
赵德胜也适时地“嘿嘿”笑了两声，声音粗嘎，带着一股子蛮横的匪气：
“周干事，林镇长和林主任这可是把天大的前程塞你手里了！你可别不识抬举。
征地嘛，难免有点磕磕碰碰。
你放心，有我在，山口村那边谁敢当刺头，敢当钉子户阻挠政府发展大计，我赵德胜第一个不答应！保管让他们“心服口服”的签字！”
他说着，手似乎不经意地按了按腰间鼓囊囊的地方，那形状，分明是枪套！
赤裸裸的威胁！配合着赵德胜那双闪着凶光的三角眼，像两把冰冷的匕首抵在周清华的喉咙上。
他口中的“心服口服”，周清华毫不怀疑其血腥的含义。
“我……我，” 周清华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巨大的利益诱惑像恶魔的低语，在周清华的耳边萦绕，转正、股份、建新房……
这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即将唾手可得。
但另一面，是乡亲们愤怒的唾骂，是周家祠堂祖宗牌位的轰然倒塌。
“没关系，你今晚回去后，跟你父母商量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再做决定也不迟。只不过决定要快，你不愿意干的事情，大把人抢着做。”
林和平也加入了劝说队伍。
当晚回家，喝得微醺的周清华借着酒劲，把林建国让他负责山口村征地的工作的事情和盘托出。
“不行，这事肯定不行。挖煤怎么就挖到我们山口村的后山来了。”
周远山的烟斗在桌沿上重重敲了敲，溅出几点火星，声音低沉却像惊雷炸在周清华耳边。
“你要知道，咱们家的祖坟都还在后山上。那山上还埋着几辈人的骨头！
你要是敢强征大家的土地，老祖宗们估计都不会同意。”
“哎呀，倒也不至于！”
张桂花出来打圆场了。
“反正这事，不是清华一个人的事。
我们先把事情告诉给族人，要是大家意见统一，愿意拿钱出让土地，老祖宗们总不会再怪罪清华了吧。”
她又转向气得胡子直抖的周远山，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现实的计算：
“老头子，你也别光顾着冒火。我们家这光景，还有清华的前程，林镇长给的条件，换别人家，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她看着儿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又心疼又着急：
“再说了，那后山荒着也是荒着，真要能挖出煤来，家家户户分一笔钱，谁不乐意？
至于祖坟，祖坟挪挪地方，找个风水更好的地方重新安葬，再好好修葺，老祖宗说不定还高兴呢，周家的子孙后代说不定更兴旺发达了！”
“啧啧啧，真是想钱想疯了！”
这些对话被住在王凤英家的周念薇，一字不落的偷听完。她忍不住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