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曲水轩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将所有人的呼吸都冻结在原地。烛火摇曳，映照着宸王萧煜骤然深沉的面容，以及苏砚（沈月儿）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眸子。
“拨乱反正？”萧煜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让在场所有宾客都感到一阵心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们虽不明就里，却也嗅到了话语中那非同寻常的火药味。
那位白发老翰林试图打圆场，干笑一声：“王爷，苏公子，这……这天象星轨之说，玄之又玄，多是古人附会，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今日良辰，不如还是品评画作，吟诗作对……”
萧煜却恍若未闻，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紧紧锁定苏砚，嘴角那最后一丝伪装的笑意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的威严：“苏公子，你可知‘拨乱反正’四字，意味着什么？”
苏砚感受到那股如同山岳般压来的精神威压，体内混沌真元自行流转，如同深海漩涡，将那股压力悄无声息地化解、吞噬。她神色不变，甚至向前微微踏出半步，声音清越，在这死寂的轩中格外清晰：“学生自然知晓。乱者，阴阳逆乱，星辰失序，妖邪丛生。正者，天行有常，伦常有度，乾坤朗朗。见乱而不拨，遇邪而不正，非读书人所为。”
她这话，已是将矛头直指引发天地异变的根源——暗月，以及他们试图开启星门、召唤异维度存在的疯狂行径！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与审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书生”，不仅认出了观星阁的印记，竟似乎对那潜藏在黑暗中的巨大阴谋，也有着远超他预料的了解！她到底知道多少？她究竟是什么人？
“好一个‘见乱而不拨，遇邪而不正’！”萧煜忽然抚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沉重的压力骤然一松，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幻觉。他重新坐回主位，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目光却依旧锐利，“苏公子心怀天下，志存高远，本王佩服。只是，这‘乱’从何来，‘邪’在何处？公子又欲以何‘正’之？空有壮志，若无雷霆手段，不过纸上谈兵，徒惹人笑耳。”
他这是在质疑苏砚的能力，也是在进一步试探她的底牌和背后的力量。
苏砚心知，若不能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和价值，根本无法赢得萧煜这种人物的正视，更遑论合作。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烛光下竟有几分清冷莫测：“学生虽不才，却也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道理。雷霆手段或许不足，但手中亦有些许微末伎俩，可辨妖邪，可窥虚实。譬如……”
她话音一顿，目光转向轩外那看似平静无波的曲水池水，右手食指看似随意地向前轻轻一点。
没有劲风，没有光芒，甚至没有一丝内力的波动外泄。
然而，就在她指尖点出的刹那，轩外那映照着星月灯火的池水水面，中心处忽然无声无息地凹陷下去一个拳头大小的漩涡！漩涡旋转不休，周围的池水却不受丝毫影响，仿佛那凹陷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更诡异的是，漩涡中心，隐隐有混沌色的微光一闪而逝，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瓦解一切的气息！
这并非什么强大的攻击，而是苏砚将一丝混沌真元的“瓦解”特性，以极其精妙的方式，隔空作用于池水的一点，造成的微观层面的能量湮灭现象！其展现出的，是对自身力量匪夷所思的控制力，以及那力量本身蕴含的、超越寻常武学理解的诡异特性！
“嘶——！”
轩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在场的虽多是文人，但不乏眼力高明之辈，如何看不出这一手隔空控物（或者说湮灭物质）所代表的恐怖境界和对力量的精细掌控！这绝非普通武师所能做到！甚至一些宗师，也未必能如此举重若轻，不露烟火之气！
那一直如同影子般站在萧煜身后的灰衣老者，一直半阖的眼帘骤然掀起，浑浊的眼中爆射出如同实质的精光，死死盯住苏砚，干枯的手掌微微握紧了拂尘柄，周身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引而不发！他感受到了威胁！来自这个“年轻书生”的、实实在在的威胁！
萧煜手中的酒杯顿在了半空，他脸上的从容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隐藏极深的灼热！他紧紧盯着苏砚，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人。
“好！好一个微末伎俩！”萧煜放下酒杯，抚掌赞叹，这次的笑意却真切了几分，带着一种发现瑰宝的惊喜，“苏公子真是……深藏不露，令本王大开眼界！”
他挥了挥手，对满座惊疑不定的宾客道：“今日与苏公子论道，获益匪浅，奈何涉及些玄理秘辛，不便与诸公共享。夜已深，诸位大人且先回府安歇，改日本王再设宴赔罪。”
这便是直接下逐客令了。宾客们虽满腹疑窦，但见王爷神色严肃，不敢多言，纷纷起身告辞，临走前都不由自主地多看苏砚几眼，将这个神秘的“苏公子”牢牢记在心中。
不过片刻，偌大的流觞曲水轩，便只剩下萧煜、灰衣老者、苏砚、青鸾以及趴在苏砚肩头，仿佛事不关己的白玉京。
气氛再次变得凝重，但不再是之前的剑拔弩张，而是一种基于实力认可后的、更加直接的对峙与谈判。
“现在，没有外人了。”萧煜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苏砚，“苏公子，或者说……沈姑娘，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费尽心机接近本王，展现星图，显露实力，究竟意欲何为？”
他终于彻底撕破了那层伪装，直接点破了苏砚的身份！
苏砚（沈月儿）对此并不意外，她既然决定展现实力，便料到了这一步。她迎上萧煜的目光，坦然道：“王爷既然知晓学生身份，当知学生与那‘暗月’，以及他们试图引发的灾劫，势不两立。学生所求，无非是‘拨乱反正’，阻止星门开启，湮灭源晶灾厄。而王爷您，坐镇京城，手握权柄，洞察幽微，是学生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与之抗衡的力量。”
“抗衡？”萧煜嗤笑一声，带着一丝嘲讽，“你可知道‘暗月’背后牵扯多广？奕王、国师、司礼监……甚至这皇宫大内，不知有多少人或明或暗与之勾结！他们谋划数十年，势大根深，岂是那么容易抗衡的？本王为何要为了你这虚无缥缈的‘大义’，去蹚这浑水，引火烧身？”
“因为王爷您，别无选择。”苏砚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星门若开，异维降临，首当其冲便是这大胤京城，是这巍巍皇权！届时，无论王爷您是想偏安一隅，还是有意那个位置，都将化为泡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乃倾巢之祸，无人可以独善其身。”
她顿了顿，继续加码：“更何况，学生并非空手而来。我手中有他们梦寐以求的‘钥匙’——完整的巡天星轨图线索，以及他们对能量运作规律的了解。我更拥有他们无法理解、甚至隐隐克制他们的力量。与我合作，王爷您并非孤军奋战，也并非没有胜算。”
萧煜沉默下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显然在权衡利弊。轩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以及窗外隐约的风声。
良久，他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决断的清明：“你要本王如何做？”
“情报共享，资源支持，并在必要时，提供武力庇护，牵制奕王等明面上的势力。”苏砚提出条件，“作为回报，我会全力破坏暗月的仪式节点，并找出彻底解决源晶主核隐患的方法。事成之后，星图及相关知识，我可与王爷共享。”
这无疑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筹码。巡天星轨图蕴含的奥秘，足以让任何有野心的人心动。
萧煜深深看了苏砚一眼，忽然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究竟是谁？来自何方？”他绝不相信，一个普通的妓院出身女子，能有如此见识、心性和力量。
苏砚早已料到有此一问，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萧索与疏离：“我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远到超乎王爷您的想象。我来此，或许本就是为应对这场灾劫。王爷只需知道，我与您的目标，在阻止暗月这一点上，是一致的。至于其他……知道太多，未必是福。”
她巧妙地借用了一丝林星澜留下的“观测者”身份的神秘感。
萧煜目光闪动，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最终，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目标一致，有些秘密可以暂时搁置。
“好！”他霍然起身，举起酒杯，“既然如此，本王便与你赌这一把！为了这京城百万生灵，为了大胤江山社稷，也为了……本王自己的前程！合作愉快，沈姑娘！”
“合作愉快，王爷。”苏砚也举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与萧煜遥遥一碰。
联盟，在这一刻初步达成。
然而，就在两人杯盏相碰，气氛稍缓的刹那——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融入夜风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骤然自轩外假山阴影中射出！目标并非萧煜，也非苏砚，而是直取站在苏砚侧后方的青鸾（京城）的咽喉！
那是一枚细如牛毛、乌黑无光的毒针！速度快到极致，角度刁钻狠辣，显然是要杀人灭口，剪除苏砚的羽翼！
偷袭者，竟然一直潜伏在侧，等待这松懈的瞬间！
第11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