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看到那个曾经无比高大、总是用温柔而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变成了一团正在地上痛苦蠕动、不断增殖的、不可名状的血肉怪物。
她看到了整个房间的物理法则都在崩溃,看到了那些活过来的、正在疯狂舞动的黑色阴影。
就看到了这恐怖的一幕。
莉莉安的大脑,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恐惧,如同最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冻结了她的血液,让她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还不等她惊呼出声,那个盘踞在密室之中、扭曲了时空的恐怖意志,“看”到了她。
一个完美的、未经污染的、拥有着高贵血统的年轻容器!
比那个正在地上哀嚎的、已经被污染的残次品,要好上无数倍!
那意志,猛的扑向了伯爵的女儿!
那并非是物理上的“扑”,而是整个房间的、所有扭曲的法则、所有活化的阴影、所有凝固的时间,在这一瞬间,都找到了一个全新的焦点!
它们如同找到了泄洪口的滔天洪水,朝着门口那个吓傻了的、美丽的少女,轰然涌去!
仿佛要将其作为自己降临于这个世界的、全新的承载容器!
不知过了许久之后,或许是一瞬间,又或许是永恒。
那扇沉重的、通往地窖密室的石门,再次被缓缓地推开了。
当莉莉安和她的父亲伯爵,一前一后地离开密室之后,周围那扭曲的时空,那疯狂舞动的阴影,那凝固的法则,都如同退潮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一切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般,走廊里依旧是那亘古不变的阴冷与死寂。
两人的神色,都显得异常平静,如常。
莉莉安依旧是那个美丽而娇弱的贵族少女,她身上那件丝绸睡袍,甚至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纯真的微笑,仿佛刚刚只是去地窖里,进行了一场愉快的夜间散步。
而她的父亲,阿拉里克伯爵,也恢复了他那高大而俊美的身形,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贵族礼服。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样的冷峻,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不过,如果城堡里有其他仆人此刻在这里,一定会惊骇地发现,他们之间的位置,发生了微妙而颠覆性的变化。
这次,是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统治着这座城堡一切的伯爵,正微微躬着身,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恭恭敬敬的跟在莉莉安的身后,落后了整整半步。
他的眼神,不再是冷漠,而是一种混合了狂热、崇拜与绝对服从的、如同最忠诚的信徒般的眼神。
“莱尔。”
莉莉安轻声呼唤道,她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的清脆悦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世界之外的威严。
那个忠诚的血仆,莱尔,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浮现,单膝跪地:“大小姐,您有何吩咐?”
“命令仆人们,将城堡里的全部魔法材料,无论是矿石、草药、还是那些‘藏品’,都搬运出来,送到我的炼金室。”莉莉安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要一杯水,“我自有用处。”
“全部?”莱尔愣了一下,那几乎是伯爵大人上百年的收藏。
“全部。”莉莉安重复道,她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但莱尔却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不敢再有任何疑问。
“遵命。”莱尔深深地低下头,迅速退去。
莉莉安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她回过头,用那双纯真而又深邃得可怕的眼眸,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至于伯爵大人,”她微笑着说道,那笑容,足以让任何看到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你带上我们最珍贵的‘天国之血’,去和其他的吸血鬼贵族,好好地进行一下社交。”
“这是我的荣幸,我的主人。”阿拉里克伯爵再次深深地躬身,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无上的喜悦与狂热。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地窖。
片刻之后,他提着那两个尚未开封的、依旧散发着诱人金光的“天国之血”水晶瓮,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充满了热情的笑容。
他将要去拜访他的“朋友”们,那些平日里与他勾心斗角、彼此嫉妒的邻居们。
他要和他们,一同分享这份来自主人的、无上的“恩赐”。
而莉莉安,则提着裙摆,哼着一首谁也听不懂的、古老而高贵的歌谣,款款走向了城堡深处的炼金室。
几天后,永夜山脉的顶端,那座直接由山巅雕琢而成的、宏伟得如同神迹般的“绯红王座”宫殿之中,吸血鬼国度绯月王庭的皇帝,德奥古斯,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宫廷宴会。
宴会的目的是为了庆祝又一批“天国之血”的成功运抵,但更深层次的,是为了彰显他作为皇帝,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威严。
宫殿的大厅,宽阔得足以容纳一支军队。
穹顶,是由一整块巨大无比的、天然形成的血色水晶构成,它汲取着外界永恒的、微弱的月光,将其转化为柔和而妖异的绯红色光芒,洒满整个大厅。
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倒映着穹顶的红光与宾客们华丽的身影,仿佛大厅之下,还有着另一个颠倒的、沉默的世界。
然而,今晚,坐在这由无数骸骨与怨魂铸就的王座之上,德奥古斯皇帝,却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不对劲。
他环顾四周,一切都和往常的宴会一样。
贵族们身着盛装,举止优雅,彼此之间低声交谈,脸上带着虚伪而得体的微笑。
管弦乐队奏着悠扬而哀伤的华尔兹,鲜红的“血酿”如同流水般,在宾客们的酒杯之间传递。
但,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那是一种感觉,一种氛围。
就好像整场宴会,都被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薄薄的蛛网之下。
所有人的动作、言语、微笑,都像是被这层蛛网牵引着,显得有些……僵硬,有些……整齐划一。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曾经为了一个眼神、一句话而争风吃醋的公爵与侯爵们。
他们此刻,竟然相处得异常“和谐”。
他们不再高谈阔论,不再彼此攀比,而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舞池的同一个方向。
德奥古斯的视线,也随之移动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问题的根源。
阿拉里克伯爵的女儿,莉莉安,似乎成了这场宴会的绝对中心。
她穿着一袭纯黑色的、点缀着无数细碎钻石的晚礼服,如同将整片星空穿在了身上。
她没有跳舞,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杯未曾饮过的血酿,脸上带着那种纯真而又空灵的微笑。
然而,不仅仅是那些普通的贵族们,就连他自己的子嗣,那些平日里骄横跋扈的皇室成员——王子、公主们,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围绕着她转。
他们放弃了各自的交际圈,放弃了那些平日里巴结奉承他们的下级贵族,自发地,在莉莉安的周围,形成了一个众星捧月般的、无形的圆圈。
他们看着她的眼神,不再是同辈之间的欣赏,也不是对美貌异性的欲望,而是一种……一种德奥古斯从未在他们眼中见过的、近乎于宗教般的狂热与崇拜。
他们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她的存在,就是这场宴会唯一的意义。
而更让德奥古斯感到心头一沉的是,他这个皇帝,却被彻底地冷落了。
以往的宴会,总有无数的贵族,排着队前来他的王座前,向他致敬、献媚,试图从他口中,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垂青。
但今晚,没有。
他的王座周围,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真空的地带。
所有人都刻意地,或者说,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区域。
他们仿佛没有看到这位高坐在骸骨王座之上的、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德奥古斯皇帝,就好像变成了一个摆设,一个被遗忘的、与整场宴会格格不入的幽灵。
他甚至看到,他最信任的、执掌着帝国秘密警察部队的内务大臣,那个平日里只对他一人效忠的、冷酷无情的男人,此刻也混在人群中,用同样狂热的眼神,遥遥地望着莉莉安。
整个宴会大厅,依旧是那样的奢华,那样的“热闹”。
但在这份热闹之下,却隐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寂静。
就好像所有人都被一个无形的提线木偶师所操控,正在上演着一出他看不懂的、荒诞的戏剧。
而那个提线木偶师,似乎就是那个站在舞池中央的、美丽得如同幻梦般的少女。
德奥古斯皇帝,第一次,在他的王座之上,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这不是来自权力的威胁,而是一种更加本源的、来自于“存在”本身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个世界,慢慢地、无声地,剥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