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自啐了一口,若非多尔衮那厮手段厉害,能将太后牢牢攥在掌心,自己何至于处处受制?这般想着,他躬身应道:“太后有何吩咐,臣万死不辞。”
布尔布泰看着他这副虚伪模样,眉头微蹙。此人老奸巨猾,若不是眼下朝堂动荡,她断不会与他深谈。“郑亲王也知,如今大清正值危难之际,多尔衮战死,多铎病危,宗室凋零,外有刘庆虎视眈眈,内有蒙古各部异动。”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盯着济尔哈朗,“哀家有个想法,还请郑亲王指点。”
“太后请讲。” 济尔哈朗垂着眼帘,指尖却在袖中微微收紧。
“如今多尔衮已逝,朝中摄政王便只剩郑亲王一人了。” 布尔布泰声音轻缓,却字字带着分量,“您如今可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 倘若皇儿福临的帝位不保,那亲王这摄政王之位,又能坐得安稳吗?” 她话说一半便停住,余下的深意尽在不言中。
济尔哈朗心头猛地一震,他竟从未这般深想过。是啊,福临的帝位若真被推翻,新帝上位后,怎会容得下他这个前朝摄政王?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中衣,他连忙抬头道:“太后明鉴!臣对大清忠心耿耿,绝无半分异心!只是臣虽挂着摄政王之名,却无实际权柄,许多事务仍需宗室商议……”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表了忠心,又点明了自己无权的窘境,分明是在讨价还价。
布尔布泰心中掠过一丝寒意,果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掩去眼底的失望:“睿亲王多尔衮生前掌管的旗务与府中琐事,日后便全交由郑亲王打理吧。”
济尔哈朗闻言,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来,躬身的幅度又深了几分:“太后放心,臣定当鞠躬尽瘁,为太后与陛下分忧!”
睿亲王府的产业与旗权可是块肥肉,有了这些,他在朝中的根基便能稳固不少。
布尔布泰看着他喜形于色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孤儿寡母想要站稳脚跟,也只能用这些权柄来笼络人心了。她挥挥手道:“亲王先回去吧,此事还需尽快交接妥当。”
济尔哈朗恭敬告退,殿门关上的瞬间,他嘴角的笑意便淡了下去。布尔布泰望着空荡荡的殿门,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心中暗道:多尔衮,你留下的这烂摊子,哀家只能这般一步步收拾了。
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映着布尔布泰苍白的面容。今日朝堂上的争执犹在耳畔,大臣们或主战或主和,却无人能拿出真正的良策。她最忧心的,始终是那开封城里的刘庆 —— 此人用兵如神,踏碎了大清二十万大军,如今盛京上下人心惶惶,都在揣测他会不会乘胜北伐。
塞外苦寒之地本是女真龙兴之所,当年靠着向大明称臣才得以休养生息。可刘庆此人异于寻常明将,他眼中似有焚尽胡尘的烈焰,若真让他挥师北上,这祖宗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布尔布泰的心紧紧揪起,指尖在膝上的锦垫上掐出深深的印痕。
她沉默良久,终于扬声道:“苏麻。”
苏茉儿从殿外轻步而入,宫装在烛影中泛着暗光。布尔布泰望着这位陪自己历经风雨的侍女,轻叹道:“日后你不必再避着旁人了,如今哀家与你,已是同呼吸共命运的人。”
苏茉儿微微颔首,声音低柔:“是,娘娘。”
“哀家有件事要你去办。” 布尔布泰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即刻动身去中原,去开封府,找到…… 找到孩子的父亲。”
苏茉儿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你告诉他,” 布尔布泰避开她的目光,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看在孩子的份上,莫要北伐。他若有任何要求,你斟酌后可先应下,只要能保住大清的龙兴之地。你告诉他,哀家愿意…… 让大清岁岁进贡,向他称臣。”
“娘娘!” 苏茉儿惊得脸色煞白,“此事若有半分外泄,娘娘的清誉、大清的颜面……”
“颜面?清誉?” 布尔布泰惨然一笑,眼中泛起泪光,“如今保住祖业才是万幸,哀家顾不得许多了。他若应下,这朝堂之上哀家尚有回转余地;他若不应,哀家与大清,便都完了。”
苏茉儿垂下头,指尖紧紧攥着衣袖,低声道:“奴婢这就去收拾行装,即刻出发。”
布尔布泰却叫住她,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苏麻,你若有机会…… 留于他府中,或许更好。”
苏茉儿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瞠目结舌:“娘娘?”
布尔布泰脸色一沉,语气陡然严厉:“你不愿意?”
苏茉儿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屈膝应道:“娘娘,奴婢…… 愿意。”
“去吧。若不成,你也不必回来。” 布尔布泰挥挥手,转过身不再看她。殿门轻掩的瞬间,她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案上无声落泪。
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寒风撕碎。这一去,便是将希望系于一线,成则保住盛京残土,败则满盘皆输,连这孤注一掷的尊严,都成了最后的赌注。
顺治帝福临踩着明黄色的龙纹靴,一路小跑着穿过回廊,远远就看见苏茉儿的寝殿里亮着灯,窗纸上映出她收拾行囊的身影。他推门而入,鼻尖先嗅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 那是苏茉儿总在他睡前点燃的安神香,此刻却混着几分离愁别绪。
“苏麻,你这是要去哪?” 福临跑到妆台前,看着叠放在案上的素色包袱,小眉头紧紧蹙起。他虽年幼,却也瞧得出这不是寻常收拾衣物的样子。
苏茉儿正往包袱里塞着几件贴身衣物,闻言动作一顿,抬手飞快抹了把眼角,转身坐在床边朝他招手:“陛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