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国坐在阳台的旧藤椅上,指尖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他捻灭烟蒂,目光落在茶几上那瓶没喝完的白酒上——瓶身标签有些卷边,是他喝了大半辈子的老牌子,便宜,够劲,像他这几十年的日子,不讲究什么包装,只求个实在。他叹了口气,心里头又冒出那个念头:杨爱国心想,想想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了这个“8+1”。
他起身去厨房拿酒杯,瓷杯边缘有个细小的豁口,是去年孙子不小心摔的。当时他还心疼了好一阵,后来却越用越顺手,就像这酒,一开始只是为了应付工地上的应酬,架不住老伙计们劝,一杯接一杯地灌,久而久之,竟成了戒不掉的习惯。倒酒时,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杯壁滑下去,溅起细小的泡沫,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辛辣又醇厚的香气,这味道让他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年轻时在建筑工地当钢筋工,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背着几十斤重的工具包往工地上赶。太阳毒的时候,柏油路面能晒化鞋底,钢筋被晒得烫手,握在手里像抓着一团火。一天下来,骨头像是被拆开又重新拼过,回到家连抬手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妻子看他辛苦,偶尔会从床底下翻出半瓶酒,给他倒上小半杯:“喝点解解乏。”起初他还推托,说怕耽误第二天上工,可酒液滑过喉咙的那一刻,所有的酸痛仿佛都被熨帖了,四肢百骸里的疲惫,顺着那股热流一点点散了去。从那时起,酒就成了他辛劳日子里的“解药”,它能卸去一日的辛劳,能卸下自己平日的伪装。
后来他当了小包工头,要跟甲方周旋,要给工人发工资,日子过得比以前更累——累的不是身体,是心。甲方的饭局上,杯盏交错间全是算计,明明心里不乐意,脸上还得堆着笑,一杯杯地敬酒,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工人家里有事来借钱,他手头紧的时候,也得硬着头皮拍胸脯:“放心,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只有回到家,关上门,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他才敢把脸上的笑容卸下来,露出眼底的疲惫和焦虑。酒入喉时的辛辣,像是在提醒他,自己还是那个从农村出来的杨爱国,不是饭局上那个八面玲珑的“杨总”。
这几年年纪大了,儿女都劝他少喝点酒,说对身体不好。他嘴上应着,背地里还是忍不住要喝上两口。不是贪那口酒的滋味,是离不开酒带来的那点“自在”。有时候夜里睡不着,他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手里捧着酒杯,看着楼下的路灯。年轻时候的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第一次离开家时母亲塞的煮鸡蛋,刚结婚时跟妻子挤在十平米的出租屋,儿子出生时自己激动得手忙脚乱……那些日子苦,却也踏实。现在日子好了,住上了宽敞的房子,可心里头总像空了一块,只有酒含在嘴里的时候,那些模糊的记忆才变得清晰,心里的那点空落,也被酒的暖意填得满满当当。你只有当酒含在口的时候,才能化解心中的淡淡的忧伤。
他想起那年冬天,老岳父走了。出殡那天,他一滴泪没掉,忙前忙后地招呼亲戚,安排后事,所有人都说他坚强。可到了晚上,家里空下来,他坐在岳父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倒了一杯酒,刚抿了一口,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酒的辛辣混着眼泪的咸,滑进喉咙里,心里头那股堵得慌的忧伤,竟慢慢散了些。他对着空椅子轻声说:“爸,我陪您喝一杯。”那一刻,他觉得酒不只是酒,更像是一个能懂他的老伙计,不用说话,就能接住他所有说不出口的委屈和难过。
杯里的酒见了底,杨爱国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窗外的天渐渐暗了下来,远处传来邻居家的饭菜香。他抿了一口酒,暖意在胸口慢慢散开。他知道,明天一早还得去菜市场买菜,还得去公园跟老伙计下棋,日子还得像往常一样过。但有这杯酒陪着,那些辛劳,那些伪装,那些淡淡的忧伤,好像都没那么难扛了。他看着杯中的酒,轻轻笑了笑——这辈子,大概是离不开这个“8+1”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