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冷意，刮过城中村狭窄的巷子，岳子阳缩了缩脖子，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顶。手里攥着的法院传票边缘已经被揉得发皱，上面“被执行人”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颤。这是他搬进这间月租八百块的出租屋的第三个月，曾经开着豪车、出入高档写字楼的日子，如今想起来像场不真切的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一看，是催债公司的陌生号码，犹豫了几秒，还是按了拒接。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他眼下的青黑——这三个月，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要么是被催债电话吵醒，要么是在“怎么还钱”的焦虑里睁到天亮。
“子阳，在家吗？”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他叔叔岳建军。岳子阳赶紧把传票塞进枕头下，起身开门。
叔叔提着一兜水果和刚炖好的排骨，进门就皱了眉：“怎么不开灯？这屋里也太暗了。”说着伸手按下开关，昏黄的灯泡照亮了狭小的房间——一张床、一张折叠桌、两个装满杂物的纸箱，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叔，您怎么来了？”岳子阳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在。他破产后没敢跟家里人多说，只说“生意遇到点困难，先搬出来住段时间”，没想到叔叔还是找来了。
岳建军把排骨放进保温桶，又拿出两个碗，一边盛汤一边说：“我去你之前的公司看了，门关着，问了隔壁商户才知道你……”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岳子阳，“你这孩子，有事怎么不跟家里说？跟你爸你妈不敢讲，跟叔还不能说？”
岳子阳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边的运动鞋，声音轻得像蚊子哼：“说了也没用，还让你们跟着操心。现在外面都叫我‘老赖’，走到哪儿都有人戳脊梁骨，我……”话没说完，喉咙就堵得发慌。
岳建军把盛好的排骨推到他面前，叹了口气：“老赖？谁爱叫就让他们叫去！你只是欠了点钱，没杀人没放火，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抬不起头？”
“可我欠了三百多万啊叔！”岳子阳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供应商的货款、银行的贷款、还有朋友借我的钱……我把公司卖了，房子车子也抵了，还是差一大截。现在连我爸妈的养老金都被我拿去还债了，我就是个废物，是老岳家的耻辱！”
“胡说！”岳建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提高了几分，“你先祖是谁？是岳飞！精忠报国，宁折不弯，哪会因为这点坎就被打垮？你是老岳家的后代，流的是不服输的血，怎么能说自己是废物？”
岳子阳愣住了，小时候听爷爷讲岳飞的故事，他总觉得先祖的英雄气概离自己很远，可此刻叔叔的话，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心里。他想起自己刚创业的时候，手里只有几万块钱，租了个十平米的小办公室，每天吃泡面、跑客户，硬生生把一个小贸易公司做起来，最风光的时候，公司有五十多个员工，年利润能到上百万。那时候的他，是别人眼里“有本事”“能干事”的岳总，是爸妈的骄傲，是老岳家的荣耀。
“我知道你难。”岳建军的语气软了下来，“生意场上起起落落很正常，谁没摔过跟头？你爸年轻的时候，在村里开砖厂，一场大雨把砖窑冲垮了，欠了一屁股债，不也照样扛过来了？他那时候白天去工地搬砖，晚上帮人修拖拉机，用了五年才把债还清。你比你爸当年有文化、有经验，怎么就不能重新站起来？”
岳子阳端起碗，喝了口热汤，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驱散心里的冷。“现在不一样了叔，我都快四十了，没存款没资源，连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前两天我去应聘保安，人家一看我简历上写着‘前公司法人’‘被执行人’，直接就把我拒了。他们说，连自己债都还不清的人，没资格保护别人。”
“那是他们瞎了眼！”岳建军气得拍了下桌子，“你懂管理、会谈判，还熟悉建材行业，怎么就找不到工作？是你自己先把自己看扁了！你总觉得自己还是以前的‘岳总’，放不下身段，可现在你得明白，你首先是岳子阳，是想还债、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儿子、丈夫、父亲，不是那个被捧在天上的老板！”
叔叔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岳子阳。这些日子，他总躲着人，不敢见朋友，不敢回村里，就是怕别人的眼光，怕听到“老赖”这两个字。他一直沉浸在“从成功人士跌落”的落差里，却忘了自己真正该做的事——不是抱怨，不是逃避，而是先活下去，再想办法还债。
“我帮你打听了，你之前合作过的那个建材厂，老板是我老同学，他们最近在招销售经理，我跟他提了你，他说愿意给你个机会，让你下周一去面试。”岳建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岳子阳，“这是他的电话和地址，你好好准备准备，别让人家失望。”
岳子阳接过纸条，指尖有些颤抖。他没想到，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是叔叔拉了他一把。“叔，我……”他想说谢谢，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
“别跟我说这些虚的。”岳建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真感激我，就好好干，把债还清，让那些说你是‘老赖’的人看看，老岳家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垮！你要记住，你是谁？你不是‘被执行人’，不是‘老赖’，你是岳子阳，是岳飞的后代，是能扛起责任、重新站起来的男人！”
送走叔叔后，岳子阳坐在折叠桌前，看着那张纸条，又摸了摸枕头下的传票。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压力，好像没那么重了。他打开手机，第一次没有拒接催债电话，对面传来刺耳的质问声，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您好，我是岳子阳。我现在确实没能力一次性还清欠款，但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我会制定一个还款计划，每个月按时还一部分，希望您能给我点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最后说：“我们看你后续的行动。”
挂了电话，岳子阳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的风还是冷的，却让他清醒了不少。他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有下班回家的工人，有推着小车卖小吃的商贩，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奔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可他们都在努力活着。
他想起妻子昨天发来的信息，说女儿在幼儿园画了一幅画，画里有爸爸、妈妈和她，还写着“爸爸加油”。他想起爸妈在电话里说“家里一切都好，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却在挂了电话后，偷偷去捡废品补贴家用。他突然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扛，他的背后，有家人的期盼，有叔叔的支持，有老岳家不屈的精神。
第二天一早，岳子阳把出租屋收拾了一遍，又找出压在箱底的衬衫，熨得平平整整。他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眼下还有青黑，眼神却不再迷茫，多了几分坚定。
面试那天，岳子阳提前半小时到了建材厂。老板跟他聊了聊行业现状，又问了他对销售工作的看法，他结合自己以前的经验，条理清晰地说了自己的想法。老板点了点头，说：“岳总，哦不，子阳，我知道你的情况，也相信你的能力。明天过来上班吧，薪资按业绩算，只要你好好干，赚钱还债不是问题。”
走出建材厂，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岳子阳掏出手机，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老婆，我找到工作了，是建材销售，工资还不错。等我赚了钱，就把你和女儿接过来，咱们一家人团聚。”
电话那头传来妻子的哭声，还有女儿稚嫩的声音：“爸爸，我想你，你要加油哦！”
岳子阳笑着点头，眼眶却湿了。他抬头看向天空，心里默念：爷爷，爸，叔，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是岳子阳，是岳飞的后代，是能扛事、能翻身的男人。欠的债，我会一分一分还清；失去的尊严，我会一点一点挣回来。
日子还在继续，岳子阳每天早出晚归，跑工地、见客户，鞋子磨破了一双又一双，嗓子也常常因为说话太多而沙哑。有时候遇到难缠的客户，被骂、被拒绝，他也会难过，会想放弃，但只要想起家人的期盼，想起叔叔的话，他就会重新振作起来。
三个月后，岳子阳拿到了第一笔提成，他先给爸妈打了五千块，又给每个债主转了一部分钱，附上一句“抱歉，让您久等了，我会继续努力还款”。有个债主回复他：“岳总，看到你在努力，我们就放心了。慢慢来，不急。”
那一刻，岳子阳突然明白，“我是谁”从来不是由身份、财富决定的，而是由一个人的选择和担当决定的。他或许不再是那个风光的“岳总”，但他是努力还债的岳子阳，是爱家人的岳子阳，是不向命运低头的岳子阳。
又是一个深秋，岳子阳站在建材厂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落叶。这一年，他还清了三分之一的债务，还被评为“优秀员工”。叔叔打来电话，说村里有人问起他，都夸他“有骨气”“没给老岳家丢脸”。
岳子阳笑着说：“叔，谢谢您当初点醒我。我现在才明白，跌倒不可怕，怕的是跌倒后不敢站起来。我是老岳家的后代，就得有老岳家的样子。”
电话那头，叔叔的声音带着欣慰：“好小子，这才对嘛！记住，你是谁，永远由你自己决定。”
挂了电话，岳子阳拿起桌上的文件，走向会议室。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光。他的脚步坚定，眼神明亮，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用双手，重新书写“岳子阳”这三个字的意义——不是成功人士，不是被执行人，而是一个堂堂正正、敢闯敢拼的普通人，一个无愧于先祖、无愧于家人的老岳家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