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夭夭看着他这副赌气的模样,非但不恼,
甚至反而觉得可爱极了,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带着戏谑,
“哎呀……让我看看这是谁呀?”
“明明长得又帅,修为又高,打起架来威风八面,”
“怎么偏偏生起气来,脾气却像个小姑娘似的?”
叶凌闻言,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连带着躺椅都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他猛地一扭身子,
干脆将整个后背都对着白夭夭,
用行动表示“我现在不想理你”,“你别跟我说话”
白夭夭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差点笑出声,但她强忍住了,
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在他身边的地上坐了下来,
双臂环抱着膝盖,
将下巴轻轻抵在膝头,狐耳一抖一抖的,
目光望向远处翻涌的无尽云海,
声音放得极轻,极柔,
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凌儿……抚琴,是我母后教的。”
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缓缓道来,
“小时候啊,我看着父王统领妖域,威严赫赫,”
“于是心里就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成为像他那样伟大的帝君。”
“我拼命修炼,学习治国之道,只为不让他失望。”
“可我母后……她总是能在我最疲惫,最紧绷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
“她从不直接劝我休息,而是轻轻走到我身边,温柔地看着我,”
“问我:我的小夭夭,累不累?母后新学了一首好听的曲子,想不想听呀?”
“起初,我是不耐烦的,觉得这些都是花架子,有那时间不如多练练妖力来的实在。”
“直到有一次,我偶然看到几个同龄的妖族少女在花园树下抚琴跳舞,”
“琴声悠扬,她们笑得那么开心……”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羡慕。”
白夭夭的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弧度,
“从那以后,我就时常主动跑去缠着母后教我。”
“而且母后她……真的很会教人。”
她的声音愈发轻柔,
“她会把我的身子圈在怀里,坐在寝殿的毛毯上。”
“然后理顺我的尾巴,放在一边,用她自己的尾巴盖上去,”
“至于当时的感受,可能是安心吧,无比安心。”
“她握着我的手,一个音一个音地教我。”
“我那时年纪小,手也小,总是按不准弦,”
“母后从不催促,只会笑着说:夭夭不急,你看,这个音要这样……”
“后来,我长大了,成了新帝,这时我才明白,帝君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母后她还是那样,偶尔会悄悄进我的书房,对我说:帝君大人啊,您日理万机,老身本不该打扰。”
“但今日阳光甚好,老身忽然很想听我女儿弹首曲子,不知帝君能否满足一下老身这点小小的念想呢?”
白夭夭说到这里,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当时是妖域公认的第一美人,却一口一个老身的叫。”
“每到这时,我就知道,母后是想让我偷偷懒了。”
“我会假装无奈地叹口气,然后赶紧把一堆奏折推到一边,拉着母后就跑。”
“父王他修为高深,神识覆盖整个妖域,我们这点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但他从来都是装作不知道,只是在神识里看着我们母女俩溜走,”
“然后无奈地失笑,认命地替我处理掉那些政务。”
她顿了顿,目光依旧望着云海,
仿佛能透过层层云雾,看到遥远的妖域,看到她那已经不存在的“家”,
而躺椅上,
原本浑身紧绷,用后背对着她的叶凌,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转回了头,
斗笠依旧盖在脸上,但那僵硬的姿态却软化了许多,
他从未听白夭夭提起过这些关于她父母,关于她童年的琐事,
白夭夭感受到了他气息的变化,
她停下回忆,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回到叶凌身上,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放在扶手的手背上,
叶凌的手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白夭夭这才轻轻拉过他的手,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
感受到他手掌的细微颤动,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凌儿,之后的事……你是知道的。”
“父王为了保全妖域,也为了保全我,献祭了全族的灵韵,九尾狐族……只剩下我一个。”
“我当时抱着父王和母后的身体,觉得是我害死了他们。”
“我背负着全族的性命,我不敢死,”
“可妖域的每一寸土地,都让我窒息,我连一秒都不敢多待。”
“后来漂泊到人族,我不敢用妖力,不敢用修为,连同母后教我的琴棋书画……”
“所有能让我想起过去,想起身份的东西,我都深深藏起来。”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叶凌的指节,带着眷恋,
“直到……我的英雄,我的爱人出现了。”
“凌儿,是你告诉了我真相,把我从那个囚笼里拉了出来,让我不用再背负枷锁活着。”
她抬起头,目光盈盈地望向他,
语气里带着一丝娇嗔,却又无比认真,
“至于虎炎说的什么没遇到值得弹奏的人……傻瓜,怎么可能呢?”
“今天我弹的曲子,好听么?”
她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声音里满是柔意,
“那是我为你创作的。”
“里面的每一个音,诉说的都是我们的故事,都藏在里面了。”
斗笠下,叶凌似乎发出了一点压抑的抽气声,身体微微颤抖,
白夭夭顿了顿,
语气终于带上委屈,狐狸耳朵也微微耷拉下来,
“我本来想着,今日仙门大会,给你个惊喜,”
“让你为我欢喜,为我骄傲……可你倒好……”
“听了虎炎几句不着调的浑话,就给我摆脸色看……”
就在这时,叶凌猛地抬手,一把掀开了盖在脸上的斗笠,
阳光瞬间照亮了他的脸,
那张平日里或阳光或带着坏笑的脸,此刻布满了泪痕,
眼眶通红,嘴唇紧抿,还在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伤害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也是他最爱的人,
二十年相处,他从未听她弹过琴,
虎炎说的其他混账话他自然不信,
可唯独那句“不是值得弹奏的人”,居然刺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替她想了一万种理由,
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二十年她都不曾为他弹奏,
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丝丝……?
嫌他笨?嫌他听不懂?所以觉得没必要?
要知道,爱情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哪怕只是一丝丝,一点点,也足以让他心如刀绞,
让他忍不住去难过,去自我否定,
但现在,他知道了,
知道了为什么没听过她的琴声,
知道了那好听的曲子,连同她这个人,只属于自己,
白夭夭正温柔地看着他,
阳光洒落在她倾世的容颜上,
也洒落在她那双微微抖动的,白皙中透着淡淡粉色的狐耳上,
叶凌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千言万语在胸口冲撞,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所有的懊悔,在妻子这深沉又纯净的感情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作三个字,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