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灰的余温尚在指尖残留,叠风靠在石壁上,呼吸仍有些滞涩。我将仙缘镜收回袖中,镜背裂痕如蛛网蔓延,触手微烫,却未熄光。他方才那句“听见你喊了师尊”,如钉入骨,我不曾应,亦不能应。
可眼下无暇对质。
镜面忽震,一道猩红纹路自底端浮起,映出脚下地脉走势——有异流自祭坛深处涌动,非魔气,亦非灵息,而是一种沉睡已久的压迫感,正随地壳微颤缓缓苏醒。
“走。”我低声道。
叠风未动,目光仍锁在我脸上,似要剖开皮相,直视内里真身。我抬眼迎他视线,不动声色。片刻后,他撑剑起身,右臂微颤,却未再问。
我们沿祭坛后阶下行,石阶窄而陡,两侧岩壁渗出冷雾,湿滑如血渍未干。仙缘镜贴于掌心,镜面流转微光,映出每一块石砖下的符文轨迹。我以指为引,在前缓步而行,叠风落后半步,剑尖轻点地缝,试探虚实。
“你信我还能走多远?”他忽问。
“若你倒下,我自会拖你出去。”我答。
他轻笑一声,未再言语。
阶尽处,一扇石门立于幽暗之中,门心刻九阴图腾——九条蛇首交缠成环,中央嵌一凹槽,形如心室。门缝溢出的气息与方才不同,阴冷中带一丝腐朽的甜,像是千年封土被掀开一角。
仙缘镜骤然发烫,镜面浮现四字:**血启封文**。
我凝眉。血启之法,需以血脉为钥,开启禁制。我为狐族,血不属此门所纳。正思量间,叠风已抬手,剑刃划过掌心,鲜血滴落凹槽。
“你可知这门后是什么?”我拦他。
“不知。”他将血抹匀,“但我知道,若我不做,你必自己来。而你已耗太多。”
血渗入石槽,图腾微亮,蛇首缓缓转动,发出沉闷的 grinding 声。门缝裂开一线,黑雾涌出,却被一层无形屏障拦住,未外泄分毫。
门开。
内室极狭,仅容三人立身。中央立一石碑,通体墨黑,表面覆满血纹封印,层层叠叠,如茧裹尸。碑面无字,唯顶部刻一残符——形似东皇钟耳,却多出三道裂痕。
仙缘镜忽自行浮起,悬于碑前,镜光直照封印。镜面浮现文字:**以血触碑,见昔时誓**。
我迟疑。
此誓非我族之誓,若强行以狐血破封,恐引反噬。叠风见状,将掌心残血抹向碑面。
血落即融。
封印层层剥落,如枯皮褪尽,露出碑心残文——字迹古拙,似神族手笔:
**血月临海,九阴齐祭,魔渊启,神陨时**。
我瞳孔微缩。
仙缘镜光流转,镜面映照残文,随即浮现补全之象——原本断裂的笔画在镜中重连,八字符现:
**血祭九阴,启封魔渊**。
“九阴祭?”叠风低语,“东海七脉,北冥寒渊,西礁鬼井,南烬火山,中流漩渊,东礁裂海,天脊断渊,地脉幽穴,再加上这遗迹所处的‘沉渊之眼’——正是九阴地脉交汇之处。”
我盯着那八字,心如重锤击打。
这不是寻常血祭,而是以九处极阴之地为阵眼,借地脉共鸣,唤醒沉睡之物。魔族不急于攻城掠地,他们要的是改换天地根基。
“他们不是要打仗。”叠风声音低沉,“是要让整个四海八荒,重回混沌。”
话音未落,地面猛然一震。
石碑裂开一道细纹,黑气自缝隙溢出,凝而不散。仙缘镜剧烈震颤,镜面忽现幻象——
千年前,东海之上,七道神光自天而降,结成锁链,贯穿一尊巨影。那影似人非人,头生双角,背展骨翼,被钉于地核深处。七神将立于虚空,以血为引,以魂为契,封印落成,海面归寂。
幻象消散,镜中浮现四字:**非死,乃眠**。
我呼吸一滞。
魔神未死,只是被镇压。而今魔族欲复刻当年封印之术,反向施为——以血祭催动地脉,唤醒沉睡者。
“他们已有祭品。”我道,“那香灰以神族精血混魔核炼制,非为杀人,乃为引脉。每燃一炉,便是向地底投下一枚信镖。”
“谁的血?”叠风问。
“不知。”我摇头,“但能取神族精血者,必在天界有内应。”
叠风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为何懂这些?昆仑弟子,不会知晓神将封魔之事。”
我未答。
他盯着我,眼神如刀:“你在青丘,到底是谁?”
“一个不愿天地重归血海的人。”我回视他,“这答案,够不够?”
他未再逼问,只道:“若他们已布九阴阵眼,只需一点火星,便可引燃全局。”
“香灰未毁。”我说,“我们断了引线,却未毁根。七日内,若有人再燃香,阵法将重新连通。”
“那就毁了它。”
“不可。”我抬手拦他,“香根藏于地脉节点,强行摧毁,会激得地火喷涌,东海三洲必陷沉沦。唯有找到主阵眼,从源头断脉。”
“主阵眼在何处?”
仙缘镜忽颤,镜面映出石碑背面——原本空白的碑阴,竟浮现出一幅地脉图。九阴之地如星罗列,中央一点,正是此地。而从这一点出发,一道虚线贯穿海底,直指极东——尽头处,刻着一座钟形图腾。
东皇钟。
我心头一震。
墨渊当年以元神封擎苍,东皇钟自此沉眠。若魔族欲借钟鸣共振地脉……他们不是要唤醒魔神——
他们是想用东皇钟,作为唤醒魔神的**引魂之器**。
“钟还在昆仑。”叠风似看出我所想,“守卫森严,不可能被夺。”
“不必夺。”我声音发紧,“只要有人在东海祭起血月之仪,钟自有感应。它本就是神魔之战的遗物,天生与魔气共鸣。”
叠风脸色微变。
若东皇钟因外力共鸣而震,墨渊的封印便可能松动。一旦钟鸣三响,九阴地脉齐应,魔神将自地核苏醒。
“必须回报墨渊。”他说。
“不能。”我断然道,“消息若走漏,魔族必加速行动。我们需先查明其他八处阵眼所在,逐一破坏,再设伏反制。”
“你信我?”他问。
“不信。”我直视他,“但我眼下无人可用。”
他嘴角微动,似笑非笑:“好一个无情之人。”
我收起仙缘镜,镜面裂痕更深,边缘已开始剥落。此镜损耗过重,再用几次,恐将崩毁。
“走。”我说,“此地不能再留。”
我们原路返回,石阶已略有塌陷,雾气中隐隐有黑丝游走,如活物窥视。叠风走在前,剑未入鞘,脚步虽缓,却未落半步。
至祭坛中央,我停步。
香灰仍在,紫黑色,未燃尽。我蹲下,指尖轻触,寒意刺骨。
“留它作证。”我说,“若有人再来,必会察觉阵线已断。他们若换新香,便是动手之兆。”
“你打算守着它?”
“我会布一道狐火结界,若有异动,火色转黑,自会示警。”
我咬破指尖,以血画符,三缕狐火腾起,绕香灰盘旋,形成半透明屏障。火光幽蓝,映得四周石壁泛青。
“成了。”我起身。
叠风看着我,忽道:“你救我,不是怕我说出秘密。”
我抬眼。
“你是怕……”他声音低下去,“若我成了魔傀,会亲手杀了你。”
我未否认。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不同。
“若真有那一日。”他握紧剑柄,“你不必犹豫。”
我点头。
我们走向出口,海流渐强,似有外力牵引。仙缘镜在袖中微震,最后一次浮现提示:**脉动加速,七日不足**。
离地尚有百丈,我忽觉胸口一闷,似有重压自海底升起。叠风脚步一顿,回头望我。
“怎么了?”
我抚上心口,那里并无伤,却像被无形之手攥住。
镜中幻象再闪——
地核深处,那被锁的巨影,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