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的刹那,冷风卷着残雪扑了进来。我站在门槛内侧,指尖还搭在门栓上,袖中仙缘镜余温未散,那三字警示如烙印般悬在识海——“勿信令”。
叠风立于阶下,身后两名巡卫垂首而立,衣领微斜,袖口露出半截陌生刺青。他回头望我一眼,眉心微蹙,似有话未说尽。我只轻轻点头,便将门掩上三分,留一道缝隙透光。
殿内烛火跳了跳。
墨渊已立于大殿中央,玄袍广袖,手中执一柄无锋古剑,剑尖轻点地面,九道灵纹自地底浮现,层层向外延展。昆仑虚主结界即将合拢,天地灵气随之震颤,檐角铜铃无声自鸣。
我缓步上前,脚步放得极轻。袖中仙缘镜悄然催动,不露痕迹地扫过整座阵基。镜面无声映出九重光幕的流转轨迹,其中八处节点灵力充盈,唯有正东方位的一环微微滞涩,如同血脉中卡了一粒沙。
那是金莲印记对应的锚点。
我垂眸片刻。父神所遗的金莲印记藏于心口多年,从未示人。此刻它却在我靠近结界时隐隐发烫,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召唤。
墨渊忽而抬眼,目光落在我身上。
“司音。”他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整座大殿,“你来了。”
我拱手行礼:“弟子参见师尊。”
他未让我起身,只静静看着我,眼神深不见底。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继续以剑引阵。九重光幕再度亮起,可那东方节点依旧黯淡,光芒明灭不定。
“尚缺一味灵源。”他说。
殿内寂静。
我知道他在等。等一个能看破破绽的人,等一个敢补此缺的人。
我不再迟疑,抬步向前,直入结界核心区域。守阵弟子欲阻,被墨渊抬手止住。
我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枚莲形印记。它通体鎏金,边缘刻有青丘古篆,一离掌心,便自行浮空,微微震颤。
“这是……”有弟子低声惊呼。
我未解释。金莲印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骤然化作流金,直坠东方节点。那一瞬,整座结界剧烈一震,仿佛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眼。滞涩的灵流瞬间贯通,九重光幕由内而外亮起,层层递进,最终凝成一道浑圆无瑕的屏障。
墨渊缓缓收剑。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比先前更沉,更深。
“你已长大。”他说。
五个字,轻如落叶,却重重砸在我心上。
我没有抬头。只是将手收回袖中,指尖触到那片黑羽残片,冰冷依旧。方才结界共鸣之时,仙缘镜曾闪过一丝异象——那根缠绕断剑的红线,并未因金莲之力而消散,反而在阵法闭合的瞬间,轻微抽搐了一下,像是……回应。
我压下心头波澜。
此事不可声张。若幕后之人真握有部分结界密钥,那么刚才这一步,既是在固防,也可能是在为对方铺路。唯有不动声色,才能引蛇出洞。
“七日后血月当空,阴气最盛。”墨渊踱步至高台之上,声音恢弘回荡,“鬼族欲借血祭撕裂天维,今夜符阵已动,他们不会等太久。”
众弟子肃立听令。
“即日起,昆仑虚闭山三日。所有弟子归殿待命,不得擅离岗位。值夜巡防加倍,禁制全开,凡持令羽者,须经三重验印方可通行。”
我心头微紧。
他并未提“勿信令”之事,也未追查昨夜窥探静室之人。或许他也察觉了什么,只是选择暂隐锋芒。
“司音。”他又唤我。
“弟子在。”
“你随我来。”
他转身步入偏殿,我紧随其后。门合上前,我回头一瞥,叠风仍立于廊下,目光与我相接,极短一瞬,便移开了。
偏殿内陈设简朴,唯有一方石案,上置昆仑山舆图。墨渊立于案前,手指轻点地图几处阴脉交汇之地。
“你昨夜所见黑羽,可还在?”
我从袖中取出玉匣,打开,将那片黑羽置于案上。它色泽幽暗,羽根处三环残月纹清晰可见。
墨渊凝视片刻,忽然伸手覆于其上。一道银光自他掌心渗入,顺着羽毛纹理缓缓游走。片刻后,他收回手,神色未变,却多了一分冷意。
“仿得极像。连令羽的灵息都做了遮掩。”他淡淡道,“但第三环缺角的角度不对,偏了十二度。守夜阁的令羽私印,向来精准到毫厘。”
我低声道:“能改此印者,必常出入禁地。”
“不止如此。”他抬眼看我,“还需知晓令羽炼制时注入的本源咒印。寻常弟子,连碰都不能碰。”
我们同时沉默。
这意味着,此人不仅地位特殊,且极可能掌握结界开启的部分秘法。否则,无法让追踪符安然入山,也无法在昨夜派人窥探静室而不触发预警。
“你可怀疑何人?”他问。
我摇头:“尚无实证。但此人必定知道我们会查验断剑,也知道仙缘镜能破邪显真。他来,不是为了阻止,而是为了确认——确认我们是否已经识破他们的计划。”
墨渊轻笑一声,竟带几分赞许。
“你越来越像你师父了。”
我心头一热。
他继续道:“所以你今日献金莲之力,并非一时冲动。”
“弟子明白。”我说,“若我不出手,结界难全。若我不出手,幕后之人也不会轻举妄动。”
他点头:“很好。那就让他继续看。”
“可若他借结界反向追踪……”
“那就让他追。”墨渊目光如刃,“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昆仑虚的心脏上动刀。”
我垂首不语。
他知道风险。但他更清楚,被动防守只会被步步紧逼。唯有将计就计,才能逼出那只藏在暗处的手。
“三日内,我会亲自坐镇结界中枢。”他说,“你不必守夜,但需盯紧仙缘镜的异动。若有任何灵流偏差,立即来报。”
“是。”
他顿了顿,又道:“若事态失控,你可持此令出山。”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递给我。玉色苍青,正面刻“昆仑”二字,背面却是一道极细的裂痕,像是曾经碎过又重新拼合。
我接过,指尖微颤。
这是战神令。唯有在宗门危亡之际,才可由亲传弟子执掌,调用外盟之力。
“青丘那边……”我低声问。
“去。”他说,“若七日后血月降临,单凭昆仑之力,未必能挡。你去求援,不必等我下令。”
我握紧玉符。
原来他早已预料到这一步。
“师尊。”我抬头看他,“若内应未除,我离山之举,是否会成为诱敌之机?”
他静默片刻,忽然抬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司音,你不再是当年那个躲在桃林里偷看讲经的小弟子了。”
“你是昆仑的司音,也是青丘的白浅。你该走了。”
我喉头一哽,终是点头。
殿外风雪渐歇,东方天际泛起灰白。大战将至,山门紧闭,可我知道,真正的战场,不在昆仑之内,而在那尚未踏出的第一步。
我将玉符贴身收好,转身走向殿门。
手扶上门框时,袖中仙缘镜突然一烫。
我低头,镜面无声浮现一行小字:
“线未断,影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