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暗了一瞬,又亮起。我坐在桃林里,没有动。
那声“醒”还在耳边回荡,像风吹过耳畔,又像从地底深处传来。我没有再去追问仙缘镜,只是将它轻轻放回膝上。手心还残留着方才神识探出时的微热,整片桃林在我感知中如掌纹般清晰。
我闭眼,重新铺开神识。
这一次不是为了内视经脉,也不是为了追索敌影,而是想看看这片与我相伴多年的桃林,是否真的如我所感,已与我心意相通。神识如水,缓缓漫过每一寸土地,缠绕每一根枝条,拂过每一片叶子。
起初并无异样。
落花依旧飘坠,风依旧穿行林间,树干上的刻痕仍带着旧日温度。可当我将感知延伸至北坡边缘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一株靠近边界的老桃树,花开得比往年迟了近十日。枝头嫩芽蜷缩,颜色发褐,像是被霜冻伤过。我不记得近日有寒流经过昆仑虚。再往左三步,另一棵桃树的花瓣边缘微微卷曲,原本粉白的色泽泛出灰意,如同蒙尘。
我睁开眼,起身走到那棵树前。伸手触碰一片半开的花,指尖传来干涩的触感,不像春日应有的润泽。这树去年此时早已满枝繁花,如今却只零星绽了几朵,其余花苞紧闭,似被什么压住了生机。
我退回原位,盘膝坐下,取出仙缘镜。
掌心贴住镜背,灵力缓缓注入。镜面起初平静,像一块沉睡的铜片。我凝神静气,不再急于求成,只让灵力自然流转。片刻后,镜面泛起涟漪,一行细字浮现:
**天地气机紊乱,检测到微量堕灵之息。**
我心头一紧。
堕灵之息,是魔族施术失败或强行操控生灵后留下的残秽。它不显形,不聚体,却能腐蚀地脉,侵蚀草木灵性。寻常修士难以察觉,唯有对天地感应极深者才能发现端倪。
我立刻回想昨夜议事内容。当时仙缘镜曾预警,短期内无大规模攻击,但会有小股势力试探。我们原以为敌人会从外围结界入手,设伏引战,没想到他们竟已悄然潜入山门之内,甚至蔓延至桃林边缘。
是谁?何时进来的?
我再次催动神识,重点扫向北坡方向。那里正是清晨灰影逃遁之处。果然,越靠近边界,空气中那股腥腐之气就越明显。虽淡如烟缕,却持续不断,像是有人在远处缓慢释放某种邪术。
更让我警觉的是,桃林的生命节奏正在被干扰。往年这个时候,新叶生长一日千里,如今却几乎停滞。风过树梢时,不再有清香扑鼻,反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浊味,像是泥土下埋了腐物。
这不是自然变化。
是有人在用阴法侵蚀这片土地。
我握紧仙缘镜,脑海中迅速推演可能的情形。若只是普通探子,不会贸然施展污染类邪术,必定有所依仗。而能在昆仑虚境内悄无声息布下堕灵之息,说明此人要么精通隐匿之法,要么早已潜伏多时。
叠风右臂有伤,刚回居所休养。其他弟子各司其职,尚未察觉异常。此刻若贸然惊动众人,反倒可能打草惊蛇。我必须先确认这股气息的源头和范围,再决定如何应对。
我将玉清昆仑扇取出来,置于身侧。这是墨渊赐予我的信物,也是我最熟悉的兵器。只要灵力一动,便可瞬间出手。我并未起身巡视,而是继续保持坐姿,借由神识监控整片桃林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天色由深黑转为灰蓝,晨光未至,林中仍笼罩在薄暗之中。忽然,镜面微颤,又浮现一行字:
**堕灵之息浓度上升0.3%,扩散趋势持续。**
我睁眼,望向北坡。
那边的桃树已有五六株出现叶片枯黄现象,原本该抽新枝的地方只冒出短小畸形的芽点。地面落叶堆积处,隐约可见一圈圈浅色纹路,像是某种阵法残迹被人匆忙抹去,却未能彻底清除。
我记起昨日清晨那名弟子遇袭的位置,就在北坡小径拐角。当时灰影一闪而没,我以为只是单次袭击。现在看来,那或许并非偶然遭遇,而是对方在测试守卫反应,同时为后续布置争取时机。
他们要做什么?
封印若水河一事,只有核心几人知晓。敌人能精准找到桃林薄弱点下手,说明对昆仑虚内部情况有一定了解。或许是奸细,或许是早年埋下的棋子。
我低头看向仙缘镜,轻声问:“能否追踪气息来源?”
镜面无言,只浮现三个字:
**能量不足。**
我皱眉。昨夜静修耗费不少灵力,虽已恢复大半,但要支撑仙缘镜深度探测,还需更多输出。我调息片刻,将丹田中温润的灵力团缓缓抽出一丝,注入镜中。
镜面再次波动,这次显示出一幅模糊轮廓——北坡地下三丈深处,有一团暗红光点缓慢跳动,周围缠绕着黑色丝线般的痕迹。那位置恰好位于桃林根系最密集处。
是阵眼。
他们在地下设了邪阵,以桃树精华为引,抽取地脉灵气反哺堕灵之息。难怪树木生长受阻,花色黯淡。若任其发展,不出七日,整片桃林都将枯死,届时此处灵脉断裂,昆仑虚东侧防御将出现致命缺口。
我收回神识,呼吸变沉。
不能再等了。
我抬手掐诀,准备传讯殿中值勤弟子。就在此时,仙缘镜突然剧烈震动,镜面炸开一道裂痕般的红光,随即归于平静。
我盯着它,心跳加快。
这不是警告,是回应。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深处,也感觉到了我的窥探。
我缓缓放下手,没有发出任何指令。
四周安静得过分。连风都停了。头顶一片桃花缓缓飘落,在离我肩头寸许之地,忽然停滞了一瞬,才继续下坠。
我抬头。
枝叶静止,晨光未至。
可我知道,有什么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