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石桌上,我正低头看孩子们画阵。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迦叶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着轩辕剑。
女孩坐在我左手边第三位,扎着两条细辫,袖口沾了墨。她画得很认真,手指微微发抖,但每一笔都尽力稳住。聚魂阵的第三圈刚闭合,灵力顺着符线流转了一圈,又沉下去。
我目光停在她手腕上。
那股波动很轻,像风吹过水面的纹路,稍不留神就会错过。可我认得这种节奏——它和我体内的灵力运转一模一样。
我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只是把毛笔放在砚台边,换了个姿势坐着。阳光照在纸上,映出淡淡的影子。远处有鸡叫,还有人挑水走过的声音。
迦叶放下剑,站起身。他走过来,脚步很轻,停在我身后。他没说话,但我感觉到他在看那个女孩。
片刻后,他抽出轩辕剑,剑尖轻轻点向女孩眉心。动作极缓,像是怕惊到她。
剑身忽然震了一下。
光从剑刃升起,映出她锁骨下方的皮肤。一道淡金色的纹路浮现出来,弯弯曲曲,像一道旧伤疤,又像某种印记。那形状,和我肩上的皇室血脉纹几乎一致。
迦叶皱眉,“她是离渊的女儿?”
女孩抬起头,眼神茫然,“什么?”
我没答话,伸手把她往身边拉了半步。她身上有洗衣粉的味道,头发晒过太阳,有点干。
这时院门被推开,老祭司的孙子走进来。他穿着灰袍,手里抱着一本破旧的册子,边角卷起,纸页泛黄。他走到我们面前,把书放在石桌上。
“刚从库房翻出来的。”他说,“《南荒秘录残卷》,里面提到离渊。”
我翻开第一页,字迹潦草,有些地方被水浸过,墨迹晕开。第二页写着:“前任翼君离渊,为保魂不灭,曾施裂魄禁术,分三魂七魄藏于不同躯壳,待时机成熟,可借体重生。”
迦叶伸手接过书,快速翻了几页。他的指腹停在一段文字上:“……其一魄附于南荒女子体内,彼女生女,未满月而亡,女存。”
屋里安静下来。
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小声问:“我在哪?”
没人回答她。
她又说:“我是谁?”
我还是摸了摸她的头。她头发有点乱,有一缕翘起来。我说:“你是这里的孩子,你住村子东头,每天早上会来学堂,中午回家吃饭,下午回来练阵。”
她眨了眨眼,“那……我爹是谁?”
我看了迦叶一眼。
他合上书,声音不高,“你现在没有爹,只有我们。”
老祭司的孙子站在一旁,低着头。他原本想说什么,最后只抿了下嘴,退到角落去整理其他典籍。
我让其他孩子继续练习,单独留下这个女孩。她坐在原位,背挺得很直,像是怕做错什么。我把一张新纸推到她面前,“再画一遍聚魂阵。”
她点头,蘸墨,落笔。
第一道线画到一半,手开始抖。她咬住嘴唇,硬是把剩下的圈闭合。灵力再次流转,比刚才更稳了些。
我盯着那道金纹。它现在看不见了,但我知道它还在那里。就像三年前我在铜牌上看到的裂痕,不该出现在这的人,偏偏就出现了。
迦叶靠在门框上,一手搭在剑柄。他望着北方,眉头一直没松。
午后风起,吹动屋檐下的竹帘。隔壁有人在剁菜,刀声一下一下,节奏稳定。村子里一切如常。
女孩画完最后一笔,抬头看我,“老师,对吗?”
我点点头,“很好。”
她笑了,露出一颗缺了的门牙。她收拾笔墨的动作很利索,把砚台盖好,毛笔插进筒里,然后站起来行了个礼,跑出门去找别的孩子玩。
我坐在原处没动。
迦叶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他把剑放在腿上,手搭在剑鞘顶端,“她不是普通的血脉继承者。”
“我知道。”
“离渊用禁术分裂魂魄,如果这一缕真能觉醒,她会变成容器。”
“那就不会让她觉醒。”
“万一控制不住呢?”
“那就封住。”
他看了我一眼,“你当年也差点被当成容器处理掉。”
“所以我更清楚该怎么对待她。”
他没再说话。
老祭司的孙子走过来,低声说:“我已经查了族谱,三年前东头确实有个妇人生女,产后第七天病逝,女婴由邻居收养,取名小禾。”
“小禾?”我重复了一遍。
“嗯。没人知道她母亲是从哪来的,只知道是个外乡人,冬天进村,住了一个月。”
迦叶忽然站起身,“带我去见收养她的人家。”
“现在?”
“现在。”
老祭司的孙子点头,转身带路。我跟着他们走出院子。阳光刺眼,照得地面发白。几个孩子在路边跳格子,看见我们经过,停下来喊老师好。
收养小禾的是对老夫妇,住在村子最东边。房子矮,墙皮剥落,门口挂着晒干的草药。老太太正在喂鸡,听见脚步声抬头看。
“你们怎么来了?”她拍拍手站起来。
迦叶问:“小禾的母亲,是什么样子?”
老太太愣了一下,“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请您说说看。”
她叹了口气,“那女人瘦得很,脸色发青,走路要扶墙。她说自己是从北边逃难来的,没人认识。生完孩子没几天就开始咳血,临死前只说了一句——‘别让她靠近高处,她会飞’。”
迦叶眼神变了。
我问:“她说过别的吗?”
“没了。就是那天晚上,月亮特别亮,她盯着窗外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不行了。”
我们回到学堂时,小禾正蹲在地上教另一个孩子画阵。她一笔一笔地示范,嘴里念着口诀。
我看向迦叶。
他站在屋檐下,手指轻轻敲着剑鞘。他看向我,声音压得很低:“离渊选中她,不是偶然。她母亲是载体,她是承接者。如果等到月圆之夜无人压制,那一魄可能会自己醒来。”
“那就别等到那时候。”
“你想怎么做?”
“先观察。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他点头,没再说什么。
太阳移到西边,光线斜照进院子。孩子们陆续回家,有人背着书包,有人拎着饭盒。小禾最后一个走,临出门回头问我:“老师,明天还教新阵吗?”
“教。”
她高兴地点头,蹦跳着走了。
我坐在石凳上,手里还握着毛笔。迦叶站在我身后,忽然说:“你不怕她有一天真的变成离渊?”
“怕。”我说,“但我更怕我们因为害怕,就把一个孩子当成敌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下,“就像你当年。”
我没有答话。
风穿过院子,吹动桌上的纸页。其中一张被掀起来,飘到地上。我弯腰捡起,发现是小禾刚才画的阵图。最后一笔歪了一下,但她补上了。
迦叶把手放在剑柄上,指节收紧。他望向村口的方向,眼神沉了下来。
我也转头看过去。
村口的小路上,一只麻雀落在地上啄食。它跳了几步,忽然停下,翅膀张开,像是听到什么声音。
接着,它的影子变了。
影子不是趴着的,而是站着的,两臂垂在身侧,头微微抬起。
我站起身,笔掉在地上。
迦叶的手已经握住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