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川苏氏老宅
子时三刻,浓得化不开的夜雾,沉沉压在整个府邸之上。惨淡的月光艰难地穿透雾霭,在青石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贴着回廊的阴影滑行。向着西苑最深处那间亮着微弱烛光的偏房缓缓靠近。
窗纸透出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一个侧卧在榻上的纤细身影。月光照在黑影后颈上的蝎子纹身上。他眼中杀意四伏。
黑影如壁虎潜伏在窗下,侧耳倾听。屋内寂静无声。黑影指尖轻挑窗栓,木栓无声滑开。他如一片落叶,飘入室内。
女子闺房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黑影的目光精准似尺,锁定床榻。他几步便欺近床前,将床上人的手臂翻转,月牙形胎记映入黑影的眼睛。
黑影眼中最后一丝迟疑消散,薄如柳叶的短匕,在袖中滑出,幽蓝的刃光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
“噗嗤!”短匕贯穿了床上人的心口。
床上人没有挣扎,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像是在沉静的梦中结束了一生。
黑影利落地抽出短匕,带出一小股血液,溅落在素色的锦被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死亡之花。
随即,他喉咙里发出几声极低的“咕咕”声,是撤退的信号。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融入窗外更浓的雾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偏房内,重归死寂。
浓烈的血腥味无声弥漫。床榻上,那具穿着素色寝衣的尸体,手腕内侧的月牙胎记,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微光。
当偏房的血腥味尚未散尽,仅一墙之隔的藏书阁顶层,两道紧绷的身影正屏息凝神。
郑茗背靠着墙壁,身体紧绷如弦。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内衫。
苏明远温热的手,覆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他同样紧贴着墙壁,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局促。他剑眉紧锁,深邃的眼眸里布满惊惧。
“走了?”郑茗的声音细若蚊蝇。
“走了。”苏明远的声音低沉,“东屏阁的‘无影手’。他确认了胎记……下了刀……”
他看向郑茗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怀安……你如何能把这胎记模仿的惟妙惟肖?明澈发来的密信只告知了东屏阁派人来暗杀……”
郑茗深吸一口气,她没说在废稿的原设定里张申这次暗杀的人是王素柔,并不是刻意隐瞒,而是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让苏明远相信,如今已死的素柔本该活着……她停顿了片刻,说道:
“大人,张申从未见过我。他能倚仗的,无非是安插在府中的眼线,或是……某些‘有心人’刻意泄露的只言片语。我手腕这月牙胎记,在府中并非绝密。有心人若想探知,总能找到机会。”
她看向窗外那片吞噬了杀手的浓雾:
“这便是他的盲区,也是我们的生机——他认‘记’,不认人。他急于灭口,必然要求一击必杀,确认目标后,来不及细查其他。”
确认黑影的气息彻底消失,苏明远才推开虚掩的木板。
“走!”
苏明远低喝一声,揽着郑茗,悄无声息地掠下阁楼,直奔偏房。
推开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烛光摇曳,映照着床榻上那刺目的红。
苏明远箭步冲到床前,动作快如闪电。他极其仔细地检查了尸体的面部、耳后、发际线……确认杀手确实只关注了手腕胎记,并未进行更细致的辨认。
“处理掉!”苏明远的声音冰冷如刀,“苏全!”
苏全脸上似有一丝悲痛。“绿云病死已经三天了,要不是郑姨娘那神奇颜料化妆的功夫,还有这‘玉蕊香’的清新之气。还真是不好糊弄。她家人那边,已经安顿好了。”苏全迅速用一张宽大的油布裹住尸体,连同染血的被褥一起卷起,动作麻利。
“连夜送出城。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厚葬。其家人……厚恤,保一世无忧。”苏明远的声音低沉,“今夜之事,若有半字泄露……”
“老奴明白!”苏全扛起包裹,融入黑暗。
房间内只剩下郑茗和苏明远,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郑茗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内侧的月牙胎记上。
她迅速走到桌边,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支极其纤细的狼毫笔,小巧的玉碟里面盛放着质地细腻的膏体——正是她秘制的“凝脂膏”。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心底翻涌的悲愤。她拿起一支最细的笔,蘸取了一点膏体。用笔尖,小心地将那膏体覆盖在手臂上的月牙胎记之上。边缘处,用更浅的色调轻轻晕染开,与周围肌肤的色泽完美融合。
烛光摇曳,光线昏暗。
不过片刻,那枚月牙胎记,便在她手腕上“消失”了。
“大人,”郑茗的声音异常冷静,“膏体干透后,只要不是凑近细看或在正午强光下,应无大碍。我日后也会多加留意,避免暴露此处。张申的杀手既已‘得手’,亲眼确认了‘胎记’并‘灭口’,危机应该暂时解除了。
郑茗感觉炙热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抬眼看向苏明远。
“怀安……”苏明远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此计胆大心细,算无遗策。若非你……今夜后果不堪设想。只是……”他看向空荡荡的床榻,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委屈了绿云那丫头,忠心侍奉素柔劳累病死,却不得全尸。”
郑茗垂下眼帘,她脑海中浮现王素柔的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翻涌的愧疚:
“此仇必报!张申……还有他背后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郑茗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光洁的手腕。那胎记被膏体掩盖,如同她此刻的处境,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
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那片光滑的肌肤,眼底是更深的警惕。她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喘息。张申的阴影,如同这渝川终年不散的雾气,从未真正远离。
苏明远站在窗边,沉沉地望向府外那片被浓雾笼罩的黑暗。他的视线最终落回屋内郑茗的身影上。
许久,转身离开。
渝川的夜雾,似乎更浓了,沉甸甸地压在檐角,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吞噬进去。
郑茗吹熄了最后一盏烛火,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那惨淡的月光,在浓雾中挣扎着透出一点微光。
这场暗夜中的较量,不过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一次预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