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楼花魁娘子闺楼的雕花门应声爆裂成木片。郑茗紧随陆昭身后,见他猛地刹住脚步,心下一惊。
室内昏暗的烛光下,散落着薄纱小衣和男子的衣物。锦榻之上,侧卧着一名衣着香艳的绝色女子——玉玲珑。
她那柔若无骨的腰肢在轻纱下若隐若现。一条玉腿伸展着,脚踝处系着一串黑水晶雕成的衔尾蛇脚链。蛇尾正对着冲进来的他们。
她身下锦榻旁的铜镜前……
一个脱得只剩底裤的矮胖汉子,正手忙脚乱往脚上套官靴,听到巨响他骇然回头。
他手里捏着一卷打开了一半的羊皮卷。卷首露出的字样赫然是:“澶州水道……军需转运……清册!……河工司……赵……”
“…是账本。”郑茗眼神一凛。
“嘶——”
毒箭快如鬼魅,从锦榻上玉玲珑枕边的金丝熏球内喷射而出。直扑动作慢了一线的赵押司咽喉。
郑茗手腕翻飞,毒针嗖的射出去——
一声细微的金铁交鸣。
毒箭被击飞,“当”一声落地。是一根通体乌黑蛇状的毒箭。
赵押司惨叫一声,手里的羊皮卷脱手飞出。
玉玲珑凄厉的尖叫炸响。她从榻上暴起,抄起熏球就要砸。
晚了,郑茗闻声望去——窗户被一股狂暴巨力从外头撞得粉碎,一个铁塔般的身影悍然从窗外撞入。狠狠砸在玉玲珑纤细的腰肢上。是陆安!
玉玲珑发出惨嚎,整个人被巨力撞晕。摔在锦榻上,衔尾蛇脚链断裂,水晶珠散落一地。
“账册!”苏明远厉喝,身形扑向羊皮卷。
郑茗同时扑上。两人指尖几乎同时触到飞落的羊皮卷边缘。
账册入手的瞬间,郑茗眼神一凝——不对!这账册羊皮质地虽旧,油墨却是新的。故意做旧的痕迹骗不了她。
门外脚步声与护卫呼喝声震耳欲聋,官兵已搜至近前。
“走水啦!走水啦——后面柴房着火啦!快救火啊——三河帮囤的私盐烧起来啦——”郑茗用尽全力朝着窗口大声喊起来。
郑茗知道,这澶州城最忌“火”“盐”二字!楼下官兵、护卫、嫖客们的脚步瞬间被她的呼喊引偏方向,救火声浪汹涌炸开。
苏明远拽起郑茗的手腕,急声道:“不能让官兵发现我们,以免打草惊蛇!”
“浴池!”郑茗脱口而出,冲向屏风后冒着袅袅雾气的浴池。
陆昭拖起还在发懵的赵押司。
郑茗扫视热气升腾的浴池。目光锁定池底一块边缘有磨损痕迹的白玉砖。她一脚踩在那块玉砖中心偏下的位置。
一声机器括轻响,池底一角白玉砖竟向上翻起,周围四块玉砖升高浮出水面,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
“走!”苏明远率先跃入密道。
陆安、陆昭提着瘫软的赵押司紧随其后。郑茗最后跃下。
密道翻板轰然合拢,最后一点光亮消失。
密道内,火把光亮明灭,郑茗看到堆积在两旁货箱上的旧印戳。
印痕清晰:
“[封]金陵陆氏商行承运”
陆昭的目光也恰好扫过那行旧印戳。
郑茗瞥见陆昭的侧脸,似乎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密道深处,似有滴水声。
吧嗒…吧嗒……
几人在黑暗潮湿的密道中疾行片刻,终于从一处荒废宅院的枯井中钻出。
夜雨初歇,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几人皆是大汗淋漓,喘息未定。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是未散的警惕。
不敢多做停留,他们借着夜色掩护,迅速向苏府潜去……
苏明远推开苏府后门,几人撞入屋内。
被陆昭拖着的赵押司瘫软在地。
郑茗紧贴门板。湿透的男装紧裹身体,勾出纤腰曲线。
几缕湿发黏在颈侧,因为夜雨的冰寒,她微微发抖……
郑茗看向苏明远,他扯掉湿透的衣袍摔在地上,溅起泥点。
陆安短刀出鞘,刀尖直抵赵押司眼前。
“王八蛋,给老子说!是不是你,杀了我爹!”他眼中的愤怒就要冲破眼眶。
陆昭抬起手拍了拍陆安的肩膀:“急什么,咱们有的是时间。”那凌厉的眼神看向赵押司。赵押司猛地低下头,身体抖起来。
苏明远抓起冷茶壶,对嘴灌了一口。
郑茗看向苏明远,清凌的声音响起:“这账册有问题。”
“大人请看,这是陆氏向官家缴税的出库账册。笔笔都有迹可查。”陆昭从衣服内袋里掏出账册递给苏明远。“刚才密道里那封条上的陆氏印记,正是我爹陆震在忘忧谷沉船时运送的那批货。他们想用假账把水搅浑,引您这把‘刀’……砍向陆家。”陆昭眼底寒光汹涌。
郑茗抬手抹去脸上水痕。湿发滴下的水顺着脖子滑下去,冷的她一个激灵。
窗外廊下,早有细微的脚步声徘徊不去。
就在这时——
“夫君……”甜香的娇嗔传来。王婉晴端着参汤步入内室,郑茗看到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她的眼神怨毒,刺在郑茗身上。
“郑茗!”
参汤“咣当”砸碎在地。“你这不知廉耻的贱婢,穿成这样勾引外男。夜深人静,成何体统……苏府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郑茗知道王婉晴是故意来找事的。“女扮男装”在她口中成了“深夜勾引”。
郑茗刚要张嘴反击。
陆昭已一个箭步上前,挡在郑茗身前。
“夫人慎言!今夜若无郑姨娘机智妙手,大人与我等已陷死地。此等巾帼临危不惧,岂容污蔑。”陆昭字字威压,劈面砸去。
王婉晴似乎被这气势顶得接不上话,脸涨得通红。在郑茗看来,那模样活像是刚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闹够了?”拿着账册正仔细查看的苏明远开口,目如寒渊般看向王婉晴。
“出去。”
王婉晴晃了晃,剜一眼郑茗,愤恨一跺脚,捂脸奔出。
室内死寂了一瞬。
郑茗紧绷的肩终于松懈下来,疲惫上涌。看向陆昭宽厚的背影,心头暖流涌动,爽利的现代口语冲出:
“谢了,陆哥!”
话刚说完,郑茗突然意识到在这等级森严的大启朝,这声“陆哥”无异于惊雷穿空。
陆昭挺拔的身躯陡然一震。握刀的手慌忙收紧。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并未看郑茗,对着苏明远一揖抱拳:
“大人,此人交我审问。事不宜迟,告退。”他的语速极快,拖起赵押司疾步出门。陆安紧随,三人身影迅速没入夜色……
门轰然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陆哥?”苏明远的低语贴着郑茗耳廓拂过。
郑茗的手腕已被他抓住。苏明远不容分说,将她整个人拽向暗处。
她的后背抵在墙上。来不及躲避,苏明远高大的身躯轰然压下。
他的手卡住她颈下,另一只手臂横亘在她腰后,彻底将她困在胸膛内侧,动弹不得分毫。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心跳如狂暴的鼓点。滚烫的吐息,烙在她鬓角。
鼻尖擦过她的睫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涌着噬人的暗火:
“‘陆哥’?谁允许你这样叫别人?”
“啊?”郑茗下巴被抵住,只好仰着头,直面那双眼。他整个人的重量压得她几欲窒息。
“叫我……像叫他那样叫我!”那手的力道快要将她碾碎。
郑茗挣扎着,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发言雷得外焦里嫩。
她笔下那个光风霁月的男主苏明远,从文人秒变霸总?
她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苏…苏大人?”她眨眨眼,故意拖长了调。
“您这突如其来的‘虎狼之词’,是最近话本子看多了,还是衙门公务太闲,憋出什么新癖好了?”
她想抬手摸摸他额头,看看是不是烧糊涂了,奈何手腕被攥得动弹不得。
“要不…我先给您沏杯枸杞菊花茶,败败火,清醒一下?”她努力憋着笑,悠然道:
“‘苏哥’这称呼…听着有点街头无赖的气质,跟您这清贵文豪,实在不太搭啊!大人!”
苏明远松开手,一脸茫然看着郑茗……
无人看见,苏明远腰间的青螭衔月佩发出诡异亮光,转瞬熄灭,快的像是错觉……
窗外,雨声骤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