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暴雪封山。
狂风卷着冰碴,将上阴学宫彻底裹入一片混沌的银白。在这片连飞鸟都绝迹的死寂中,王初冬独自一人,踏入了藏经阁旁那间尘封已久的石室。
“轰隆——”
厚重的石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彻底隔绝了外界。石室内,空气冰冷,仅有一桌、一椅、一盏如豆油灯。桌上,是特制的桑皮纸;手中,是师父所赠的紫玉宣笔。
她要做的,是学宫千年未有人敢想,更无人敢为之事——为天下蒙童,撰写一部文道启蒙之书!
这个念头,自她凝聚历史文心那日便已深种。真正促使她下定决心的,是几日前在学宫外墙角,看到的那个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踮着脚偷听讲学的农家孩童——虎子。
当讲堂内高深的经义如同天书般落下,那孩子眼中炽热的光,一点点被迷茫和泪水淹没。
那一刻,王初冬的心被狠狠刺痛。
文道复兴,若只造就少数精英,高踞学宫之内,与百年前那场浩劫何异?真正的文道,当如阳光雨露,普惠众生!
她提笔,蘸满浓墨。
然而,笔锋悬于纸上,却重若千钧。
如何将那玄奥的文气运转、晦涩的七脉真典,化作连稚子都能听懂的语言?她尝试将经典简化,写出的文字却失了神韵;她试图编撰故事,却又流于浅薄,触及不到文道真意。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石室角落,废弃的稿纸已堆积如山。油灯昏黄的光晕映在她疲惫的脸上,额间那枚历史文心也黯淡无光。瓶颈如山,横亘在前,让她寸步难行。
第四日深夜,油灯将尽,火苗挣扎着跳动。
心力交瘁的王初冬终于支撑不住,伏在冰冷的案几上沉沉睡去。
朦胧中,她的心神再次沉入那浩瀚无垠的文道长河。但这一次,她看到的并非圣人着书立传的恢弘景象,而是一幕幕平凡却温暖的画面:至圣先师俯身,握着幼童的手,一笔一划书写文字;亚圣之母,于织机前断杼教子,目光坚定而慈爱……
“咚!”
仿佛洪钟大吕在心头敲响!她猛地惊醒,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一种回归本源的清澈。
原来,她一直站在高处俯视,却忘了自己最初学文时,那份纯粹的好奇与喜悦。
启蒙,非俯身教导,而是重回初心!
她再次提笔,紫玉宣笔仿佛与她心意相通,流泻出圆润光泽。笔尖落于桑皮纸上,再无滞涩:
“天地有文,如光如露。小儿学文,如苗得雨。”
没有术语,没有说教,只有最朴素的共鸣。
“嗡——”
笔落成的刹那,她胸中沉寂的文胆猛地一跳,自行共鸣!体内七脉真典的精华无需引导,自然而然地流淌起来,化作最浅白、最本真的道理,倾注笔端。
她找到了那条正确的路!
接下来的书写,如有神助。她用“呼吸”比喻文气在体内的自然流转;用“种子破土发芽”来解释文种的凝聚过程;用“涓涓小溪汇成江河”来阐述文脉的相连与壮大……
写到第二卷时,她灵感迸发,将七脉真典的精髓,尽数化入孩童的游戏之中。兵家诡道成了沙盘上的“布阵游戏”;数理推演变成了朗朗上口的“算盘歌诀”;医道药理融入了趣味横生的“认药童谣”……
更奇妙的是,在她书写时,额间的历史文心持续散发着温润的光芒,仿佛穿越了千年时空,将无数先贤关于启蒙的智慧与感悟,尽数汇聚于她笔尖。
她写的,已不完全是自己的感悟,而是凝聚了文道千年启蒙思想的结晶!
第七日,黎明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
王初冬写下最后一句:
“文道非远,在尔心中。”
笔停,言尽,意无穷。
“轰——!”
整个石室,不,是整个上阴学宫的地基,都开始剧烈震动!不是地龙翻身,而是深埋于地底、滋养学宫千年的文脉,正在与这部新生的经典产生强烈的共鸣!
厚重的石门,无人自开,破晓的第一缕天光如金瀑般涌入,照亮了满室生辉的文稿。
“铛——!!!”
“铛——!!!”
“铛——!!!”
学宫广场那口千年未曾被动用的青铜古钟,此刻无人敲击,却自主震响!钟鸣九响,声传百里! 清越的钟声涤荡风雪,宣告着文道一件前所未有的盛事!
石室内,刚刚完成的《文道启蒙》三卷书稿自动浮空,散发着柔和而纯粹的金色光辉,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呼吸。
一直守候在外的程颐祭酒,闻声踉跄冲来,看到这一幕,老泪纵横,对着东方初升的旭日深深一拜:“成了!苍天有眼!我学宫千年夙愿,文道普惠众生之基,今日……成了!”
林知文伸手接住一页飘落的金辉书稿,指尖触及的瞬间,便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与智慧,他声音微颤:“此物……已非凡书,乃是承载文道气运的至宝!”
消息如插上翅膀,迅速传遍学宫,乃至整个平江府。
当日下午,正心堂被围得水泄不通。闻讯而来的不止是学宫学子,更有大量平民百姓,其中就有那个名叫虎子的孩子,被他母亲紧紧牵着,小脸上满是紧张与期待。
王初冬立于堂前,手持书稿,面带微笑,声音清越:“今日,我们不讲课,只做游戏。”
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识字方块,带着孩子们玩起了“文气呼吸”的游戏。伴随着有节奏的呼吸与清脆的诵读,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氛围在堂内弥漫。
突然!
“快看!虎子头上!”有人失声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瘦小的农家孩童额间——只见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却无比纯净的乳白色文气,正缓缓凝聚、盘旋,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
文种!是文道根基之文种!
“天啊!这怎么可能?!”一个出身世家、苦修三年才凝聚文种的学子骇然失色,“我等当年……何等艰辛……他这才多久?!”
“因为这本书,直指文道本源,不问出身,只问本心。”王初冬轻抚着散发金辉的《文道启蒙》,声音平静却蕴含力量。
更多的孩子沉浸其中。令人震惊的是,只要心无杂念,真诚跟读,十个孩童里,竟有三人都能凝聚出微末文气!
紧接着,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成功凝聚文气的孩子们之间,仿佛产生了一种无形的联系,他们能模糊感知到同伴的喜悦,甚至能进行最简单的意念交流!
“文脉相通……这、这是文道修行到高深境界才有的标志啊!”程颐激动得浑身发抖,“竟出现在一群蒙童身上!奇迹!这是文道大兴之兆!”
王语嫣双眸之中数理文光急速推演,片刻后,她报出一个让全场死寂的数字:“依此态势推演,若将此书推广天下,三十年内,文道修士基数……可增百倍!”
百倍!
这个词如同惊雷,炸得所有人头皮发麻!文道复兴,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一条清晰可见、通往光明的坦途!
然而,变革必然伴随争议。
当夜,学宫议事厅内,争论爆发。
以赵破军为首的部分守旧派学子情绪激动:“文道乃天下至理,岂能如此儿戏?若贩夫走卒皆可修习,文道神圣何在?与那街头卖艺的武夫有何区别?!”
面对质疑,王初冬并未争辩,只是取出一页书稿,平静陈述:“此书自有其灵性,内蕴筛选之机。心术不正者,纵是天纵奇才,亦无法凝聚半分文气。”
为证此言,次日当众试验。一个心怀不轨、想偷学文道行骗的混混,无论如何卖力跟读,额间都空空如也。而心地纯良的虎子,额间的文种已稳定下来,如星子般熠熠生辉。
事实,胜于一切雄辩。
争论,自此烟消云散。
除夕当日,平江府知府亲自登门,以弟子礼恳请刊印《文道启蒙》,作为全府蒙学定本。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素来与上阴学宫有隙的稷下学宫,竟派八百里加急快马,送来言辞恳切的合作书信!
王初冬立于藏经阁顶,俯瞰学宫外蜿蜒如长龙、携子求学的百姓队伍。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文道的种子,已真正撒向了人间沃土。
而她书写传奇时所用的那支紫玉宣笔,因承载了开创性的文道智慧与气运,已彻底褪去凡俗,化作一支温润如玉、隐有光华内蕴的白色文宝。
后世之人,尊称其为——“启蒙笔”。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风雪早已停歇,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王初冬微笑着,对身边眼神晶亮的虎子伸出手:
“想看看,文道更大的世界吗?”
“老师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