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驿站的条件改善,如同春风,暂时驱散了船工身上的寒意。
然而,晏安深知,一时的温暖尚不足以抵御积年的寒冰。
真正能让船工安心卖命、无后顾之忧的,是建立起一套公正透明、能让他们自己掌握命运的制度。
这一日,晏安正在翻阅各地驿站呈报的“意见簿”,一条夹杂着错别字、却字字泣血的留言,刺痛了她的眼睛:
【晏相与娘娘恩德,给了热汤暖被。可……可咱们船工自己凑的‘互助钱’,说好谁家出事帮谁,却被管驿的官差爷们‘借’去不还了……老王头摔断了腿,等着钱救命,现在……唉!】
字迹潦草,却仿佛能听到那无声的绝望与愤怒。
“岂有此理!”晏安罕见地动了真怒,将那张纸重重拍在案上,“此风断不可长!若连这点保命钱都守不住,朝廷改善驿站、提升漕运效率的所有努力,都将沦为笑谈。本相要立的,不仅是为民之政,更是朝廷之信!”
她当即召集心腹,授意公孙策主导,会同户部、刑部能吏,连夜起草 《漕运互助钱共管新规》。
其核心只有一条:官退民进,透明共管。
其一,钱不入官库。
所有船工缴纳的互助钱,不再经由任何驿站官员或漕运衙门之手。
其二,三方共管。
设立共管钱库,由南清宫派出代表如狄娘娘信任的内侍、开封府指派专员如公孙策负责账目稽核、船工自行推举的代表,三方共同管理,缺一不可动用款项。
其三,账目公示。
公孙策亲自设计了一套简洁明了、即便识字不多也能看懂的“记账表格”,每笔收入、支出,均需三方签字画押,并于每月朔望之日,在各大驿站张榜公示,接受所有船工监督。
其四,严惩不贷。
晏安当即下令,凡官差插手互助钱事务、挪用克扣者,无论官职大小,一经查实,立即革职,送交开封府依律重判,并追回所有赃款。
新规草案已成,但晏安深知,要将其推行下去,尤其是要打破基层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需要更强的力量。
她再赴南清宫,这一次,她带来的是一份成熟的国家法案,寻求最高层面的政治背书。
“娘,基层蠹虫,正在啃食船工对朝廷最后的信任。女儿已拟定根除之策,然推行之际,恐有魑魅魍魉作祟,需借娘与父王之威,为此新规保驾护航,昭示天下,此乃国策,不容置疑,不容阻挠!”
狄娘娘与八贤王仔细审阅了章程,眼中皆是激赏。
“好!此策大善!”八贤王微微颔首,“破而后立,将权力归还于民,方能根治腐败。夫人,你我当为此策站台。”
狄娘娘握住晏安的手,语气坚定:“安安,你只管去推行。此等利国利民之良法,若有谁胆敢阻拦,便是与天下船工为敌,与本宫和你父王为敌!”
有了南清宫的鼎力支持,《漕运互助钱共管新规》以丞相府令的形式,迅速颁行天下。
晏安决定亲自为这套新制度注入最强的公信力。
她亲自选定汴京最大的漕运驿站,召集数百名船工,举行新规推行仪式。
仪式上,晏安紫袍玉带,威严十足。
她并未过多言语,而是亲自将第一笔依照新规,由南清宫、丞相府、开封府三方共同签字画押后支取的互助钱,连同那象征着权利与透明的“互助凭证”,郑重交到那位摔断腿的船工老王手中。
“老伯,还有诸位船工兄弟,”晏安的声音传遍全场,清晰而坚定,“这钱,是你们自己的血汗钱,是朝廷与你们共同的‘信义钱’!从今日起,朝廷帮你们立下规矩,由你们自己选的人,和朝廷派的人,一起替天下船工守住这份‘信义’!谁再敢伸手——”
她目光陡然锐利,扫过台下那些心怀鬼胎的官吏:“开封府的虎头铡,认得他是谁!”
老王捧着那沉甸甸的铜钱和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凭证,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不住地叩头。
周围的船工们也都红了眼眶,他们第一次感觉到,那笔遥不可及、总是被层层盘剥的钱,此刻真正握在了自己人手里。
新规的执行,需要铁腕与智慧并重。
公孙策设计的表格清晰明了,收入、支出、结余一目了然,甚至连给老王买药花了多少文,都记录得清清楚楚,让任何企图浑水摸鱼者无处遁形。
王朝马汉奉包拯之命带队,明察暗访,监督新规执行,他们很快便查获了一名顶风作案、试图威胁船工代表虚报支出的驿站小吏。
王朝马汉毫不留情,当即将其拿下,革去职役,并勒令其双倍退还了企图克扣的款项,在船工面前树立了新规的绝对权威。
这场由丞相府立法、南清宫背书、开封府护法的互助金改革,其带来的效益远超经济层面。
船工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保障,缴纳互助钱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参与比例从原先心存疑虑的六成,猛增至九成以上。
漕运队伍变得空前稳定和团结,人心齐,泰山移,整体运力提升两成,南北货物流转更加高效,商业活力进一步迸发。
船工及其家庭拥有了抵御风险的能力。遇伤病、意外,可及时获得互助金救助,不再需要卖儿鬻女、家破人亡。
这份安全感,化为了对朝廷最坚定的拥护。
漕运系统的稳定高效,使得“定期、定量、快速”向雁门关等边关要地运输军需成为可能。
格物院制作的耐储存“土豆干军粮”,得以通过漕运源源不断送往前线,大大减少了因运输延误或条件恶劣造成的军粮损耗,让戍边将士能更及时地获得补给。
望着案头公孙策呈上的、显示互助金体系运行平稳、漕运纠纷大幅减少的报告,晏安对前来议事的包拯深深一揖:
“包大人,开封府执法如山,方能使这纸上规章化为铁律。辛苦了。”
包拯肃然还礼:“晏相谋定而后动,立法以正根源,方是治国之道。开封府唯尽本分而已。”
而在南清宫,狄娘娘听着内侍讲述船工们领到凭证时的激动情景,对八贤王柔声道:
“我们的安安,如今已真正懂得了如何运用权力。”
八贤王深以为然:“权力之用,最高境界非是压制,而是立信。她为船工立下了朝廷之信,他们便还她一个畅通无阻的漕运,一个稳如泰山的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