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的混乱已被悄然压下,尸体被秘密处理,血迹被仔细擦拭,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从未发生。唯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萧玉镜手中那半块染血的鱼形玉珏,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回到临时下榻的隐秘院落,萧玉镜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沈孤月在门外守护。
她独自坐在灯下,摊开掌心。那半块玉珏在烛光下泛着莹润柔和的光泽,上面的鱼形纹路古朴灵动,断裂处参差,暗示着它曾与另一部分紧密相依。苏嬷嬷的鲜血已然凝固,在温润的玉质上留下几抹刺目的暗红,触手冰凉,却又仿佛带着老人临终前最后的体温与嘱托。
萧玉镜闭上眼,努力平复因苏嬷嬷之死而翻涌的心绪,将全部精神力缓缓注入手中的玉珏。
【朱阙镜心】悄然运转。
起初,只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夹杂着苏嬷嬷残存的恐惧与悲伤。但渐渐地,当她的精神力与玉珏本身蕴含的某种奇异能量接触时——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荡漾开来。手中的玉珏骤然变得温热,甚至微微震颤起来!紧接着,一股强烈而熟悉的共鸣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这感觉……这能量波动……
萧玉镜心头巨震,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几乎在同一瞬间,随着玉珏的共鸣,一段被时光尘封、因异能共振而强行被拉扯出来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猛地撞入了她的脑海——
那是一片江南的杏花烟雨。
潺潺流淌的小河边,垂柳依依。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紫衣少女(年少的萧玉镜)正赤着脚,赌气般地将石子一颗颗踢进河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粉嫩的腮帮子鼓着,明媚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开心,嘴里嘟囔着:
“讨厌!都讨厌!凭什么不让我去!”
而在她不远处,一棵繁茂的柳树下,静静立着一个白衣少年。
少年身姿挺拔,虽面容尚带青涩,却已初具日后清冷孤高的轮廓,正是年少时的谢玄!他眉眼低垂,目光似乎落在手中的书卷上,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书页许久未曾翻动,他眼角的余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追随着河边那抹紫色的身影。
风吹过,拂动他白色的衣袂和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悬挂在他腰间的一枚佩饰。
——那赫然是另一半鱼形玉珏!
与萧玉镜手中这半块一模一样,纹路相合,在朦胧的烟雨中,散发着与她手中玉珏同源的、温润莹洁的光芒!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如同被重锤击中,萧玉镜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脸色瞬间褪得苍白如纸,手中的半块玉珏几乎要脱手掉落!
谢玄!
另一半月鱼玉珏,竟然在谢玄身上!在年少时的谢玄身上!
所以……所以母后当年在江南秘密会见的那个人……那个“看不清脸的人”……与母后互换信物、让母后心神不宁、珍视无比的人……是谢家?是谢玄?!
怎么可能?!
那时她才十三四岁,谢玄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而母后……母后是尊贵的一国之后!
不,不对。萧玉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脏却仍在疯狂跳动。时间对不上。母后薨逝于她十岁那年,而这记忆碎片中的她,明显年纪稍长。这玉珏的关联,或许更早?是母后与谢家之间的某种约定?信物为何会一分为二?一半在母后这里,由苏嬷嬷保管,最终到了自己手中;另一半,为何会在谢玄身上?
无数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但比这些疑问更尖锐、更刻骨铭心的,是随之翻涌而上的、被这意外发现彻底引爆的积年情愫与痛楚!
她痴缠他十年!
十年间,她放下所有的骄傲与尊严,追逐着他的身影,试图用她的【朱阙镜心】看清他那片混沌之下,是否有一丝属于她的痕迹。
十年间,她在他面前,像个盲目的傻瓜,因为她看不透他!
她以为那是他的心法特殊,是他天性凉薄!
却从未想过……他们之间,可能早在她懵懂无知之时,就已经被某种看不见的纽带联系在一起!而这纽带,竟与她苦苦追寻的母后逝世的真相息息相关!
那他呢?
他知不知道这玉珏的存在?知不知道这玉珏与母后的关联?
如果他知道……这十年来,他看着她像飞蛾扑火般追逐着他,看着她因他的冷漠而痛苦挣扎,看着她沦为天下笑柄……他心中究竟作何感想?
是觉得她可笑?可悲?还是……这本身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与母后的死,究竟有没有关系?!
想到此,萧玉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比之前任何一次被他拒绝、被他言语所伤,都要痛上千百倍!
若这十年的痴恋,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巨大的、她毫不知情的秘密之上,那她这十年,算什么?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呃……”
她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猛地抬手捂住了胸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殿下!”
一直关注着屋内动静的沈孤月立刻推门而入,见到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
“您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他目光扫过她手中那半块染血玉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担忧。
萧玉镜借着他的力道勉强站稳,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她将玉珏紧紧攥在手心,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其嵌入骨血之中。
“没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冰冷,
“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黑暗,直抵那座清冷的帝师府。
谢玄……
你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母后的死,苏嬷嬷的死,这半块玉珏……还有我这十年荒唐的痴恋……
我们之间,到底是谁,欠了谁?
她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少年谢玄立于柳树下,腰间玉珏莹莹生光的画面。那画面与如今他清冷疏离、将她尊严踩碎的模样重叠在一起,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将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原来,心死之后,还能更痛。
而这痛,皆因他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