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云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粗重,如同被困在绝境中的幼兽。她的眼神混乱不堪,里面交织着对往昔信仰崩塌的绝望、对生存的强烈渴望、以及被至亲背叛后燃起的、几乎要将她自身也焚烧殆尽的恨意。陆清然的话语,像最后一把钥匙,在她紧闭的心门上撬开了一道缝隙,光芒与危险同时涌入。
“我……我说……”这两个字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从颤抖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也带着濒临崩溃的虚弱,“秋猎……他们计划在秋猎……”
就在这千钧一发,真相即将破土而出的瞬间——
“嗤——!”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之声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加尖锐,更加迅疾,带着一种必杀的决绝,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这一次,目标依旧明确无比——瑾云那因激动而微微仰起、暴露在窗口光线下的纤细咽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陆清然瞳孔骤缩,她看到了那一点从远处黑暗中猛然迸射出的幽蓝寒星,死亡的阴影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遍全身。
顾临风失声惊呼:“小心!”手下意识地按向刀柄,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格挡。
唯有萧烬!
几乎在弩弦震响的同一刹那,他隐藏在阴影中的身影动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全凭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战斗本能。他腰间那柄伴随他征战沙场的佩剑,如同拥有生命般,“锃”然一声龙吟,完全出鞘!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直接、也最快如闪电的一记斜撩!厚重的剑身在内力灌注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精准无误地迎向那支夺命箭矢的轨迹!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再次炸响,比上一次更加猛烈!火星在剑刃与箭簇碰撞处四溅开来,在黑暗中短暂地照亮了萧烬冷峻如石刻的侧脸,以及他眼中那凛冽的杀意。
弩箭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击打得猛地偏离方向,但来势实在太快太凶,剑身传来的巨力让萧烬手腕微微一麻。那淬着幽蓝光泽的箭镞,几乎是擦着瑾云的脖颈皮肤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她身后的墙壁,入木三分!箭尾因这剧烈的撞击,发出高频而持久的“嗡嗡”震颤声,如同一只垂死毒蜂的哀鸣。
一缕更明显的断发,混合着几丝极细的血线,从瑾云颈侧飘落。冰冷的死亡触感再次紧贴着她的皮肤掠过,那箭镞携带的劲风甚至刮得她脖颈生疼。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被划破的刺痛,以及温热的液体正缓缓渗出。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她彻底僵住,连呼吸都忘记了。她瞪大了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瞳孔里倒映着那支近在咫尺、仍在颤动的毒箭,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
只差毫厘!只差毫厘,她就和芸娘、和张贲一样,变成一具再也不能开口说话的冰冷尸体!
而这一次,动手的人,毫无疑问,依旧是那个她刚刚还在内心激烈挣扎着要不要背叛的……亲生父亲!他甚至不愿意多等一刻,不愿意赌那万分之一的她不会开口的可能,就再次下达了格杀令!
这一刻,什么父女之情,什么多年效忠,什么虚无的承诺,全都在这一支接一支毫不留情的毒箭下,化为了最可笑的泡影,和最刻骨铭心的讽刺!
萧烬一剑格开箭矢,没有丝毫停顿,身形如鬼魅般勐地向外蹿出,凌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斩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那是司宝司小院外,一片假山与枯木交织的阴暗角落。
“追!格杀勿论!”他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滔天的怒意。
顾临风此刻也已反应过来,留下两名暗卫保护现场和惊魂未定的瑾云,自己则带着其余人手,紧随萧烬之后,如同数道利箭,扑向那片黑暗!
然而,那放冷箭的杀手显然极其擅长隐匿与遁逃,一击不中,绝不恋战。等萧烬和顾临风带人赶到那片假山时,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地上几个几不可察的浅浅脚印,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澹漠的、类似硝石的特殊气息。
又让他跑了!
萧烬脸色铁青,一拳砸在冰冷的假山石上,坚硬的岩石表面竟被砸出了细密的裂纹。对方在宫中对地形如此熟悉,行动如此迅捷诡秘,绝非寻常杀手!
顾临风快速搜查了一圈,无功而返,脸色同样难看:“王爷,人已经遁走,踪迹到此消失。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对宫中巡逻换防的间隙了如指掌。”
萧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杀意。他转身,快步走回那间值房。
屋内,陆清然已经扶住了几乎瘫软的瑾云,正用干净的帕子按压住她颈侧那细微却沁着血珠的伤口。瑾云浑身冰冷,不住地颤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墙上那支毒箭,仿佛灵魂都已经离体。
萧烬的目光扫过瑾云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落到陆清然身上,见她无恙,紧绷的心弦才稍稍一松。
“他……他就这么想我死……”瑾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凄惶,“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他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他的女儿……”
陆清然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有说话。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只有让瑾云自己彻底认清这血淋淋的现实,才能完成最后的蜕变。
萧烬走到墙边,目光阴沉地看着那支深入墙壁的弩箭,幽蓝的箭镞在烛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现在,你还要犹豫吗?”他声音冰冷,如同寒冬腊月的风,“他连让你多活一刻,都不愿意。”
瑾云勐地抬起头,看向萧烬,又看向陆清然,眼中的恐惧、绝望、彷徨,如同潮水般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疯狂与恨意!
她推开陆清然的手,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指着那支箭,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变得尖利:
“我说!我全都说!柳弘!慕容恪!秋猎大典……他们要在祭天之时……”
灭口之箭,未能夺走她的性命,却彻底斩断了她与过去所有虚假的联结,将她猛地推向了另一边。
狩猎,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