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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如同浸湿的棉絮,沉甸甸地缠绕在G55高速旁连绵起伏的山坳间,也给案件蒙上了一层更深的朦胧。陈力带着两名经验丰富的技术员,驾驶着一辆布满灰尘、牌照普通的桑塔纳,缓慢而颠簸地行驶在一条被无数重型货车常年碾压、早已坑洼不平、遍布深辙的土路上。车轮压过路面的碎石,发出噼啪的声响,打破了山间清晨的寂静。根据前期便衣摸排和当地派出所提供的模糊线索,他们此行的目标是隐藏在这片区域深处、在部分长途货车司机小圈子里以“价格便宜”而闻名的“老吴维修点”。

车子在一个急转弯后,不得不停了下来,前方的路被一堆建筑垃圾堵了大半。陈力等人下车步行,穿过一片杂乱无章的林地,终于在一个背风的山窝里看到了目标。所谓的维修点,其破败程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那仅仅是一个用生锈的铁皮、破旧的石棉瓦以及一些不知从哪捡来的废旧木板胡乱拼凑起来的棚子,歪歪斜斜,仿佛一阵大一点的风就能将其吹散。棚子门口,如同小山般堆叠着各种型号的废旧轮胎,像一堆扭曲的黑色甜甜圈。各种型号的螺丝、弹簧、破损的滤清器、断裂的皮带等零件,如同垃圾般散落一地,与地面上积累了不知多少年、已经凝固发黑的油污、泥浆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极其刺鼻的橡胶老化味、机油挥发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有机物腐败的酸臭味。地面已经被深褐色的油渍彻底浸透,踩上去有一种黏腻的吸附感。左侧墙角,一块用破旧木板手写的牌子斜挂着,上面的红漆早已褪色剥落,只能勉强辨认出“补胎换胎”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旁边还用粉笔画了一个粗糙的箭头。

老板老吴,看上去五十多岁,身材粗壮矮小,挺着个啤酒肚,穿着一件油光锃亮、几乎能照出人影、完全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棉袄,正蹲在地上,用一个巨大的铁制撬棍,费力地对抗着一个巨型货车轮胎僵硬的外胎。他满脸横肉,眉头习惯性地紧紧锁着,额头上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黑色的油泥,显得烦躁而不耐。听到走近的脚步声,他停下手里的活,警惕地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在陈力几人身上迅速扫过,尤其是在他们虽着便装但整洁的鞋裤上停留了一瞬,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闪烁。

陈力平静地亮出证件,表明身份和来意,语气官方而克制,说是针对近期一些治安情况的例行排查,希望了解一些过往司机的信息。老吴嘴里含糊地应着“哦哦,好好”,有些慌乱地站起身,用那双同样沾满厚重油污、指甲缝全是黑泥的手在衣服前襟上无意识地擦了擦,目光却始终有些游移,不敢与陈力对视。

陈力没有急于发问,而是装作随意地环顾这个狭小、肮脏、几乎无处下脚的维修点。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仔细扫过每一个角落,从堆满杂物的工具台,到角落里散发着异味的油桶,再到棚顶悬挂着的零星零件。突然,他的视线在棚子最内侧、一个光线昏暗的墙角定住了。那里,靠墙随意地放着一把大型的、锈迹斑斑的活口扳手,而扳手的头部棘轮处以及手柄连接部位,赫然沾染着几片已经变成暗褐色的、明显是干涸血迹的污渍,其中一片面积还不小。

陈力心中猛地一紧,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维持着例行公事的表情。他朝身后的一名技术员极其轻微地偏了下头,技术员立刻会意,戴上无菌乳胶手套,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把扳手提取起来,动作标准地放入专用的透明物证袋中。

“吴老板,”陈力这才转向老吴,语气依旧平静,但刻意放缓了语速,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这把扳手上,怎么会有血?”

老吴的脸色瞬间变了一下,从原本被油污覆盖的古铜色透出一丝不自然的苍白,眼神中的慌乱几乎要溢出来,他下意识地搓着手。但他很快强自镇定,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夸张的、仿佛受到冤枉的激动辩解道:“啊?那个啊!是……是昨天下午,有个开货车的老师傅在我这儿修车,自己不小心,手滑被旁边一块翘起来的铁皮划了个大口子,流了不少血,就……就蹭在那上面了!早就干了!警察同志,这……这在我们这儿很正常啊!干我们这行的,整天跟铁疙瘩打交道,磕磕碰碰,见点血不是常有的事嘛!您可千万别误会!”

技术员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当场取出便携式的鲁米诺试剂和血红蛋白试纸,在物证袋外对扳手可疑污渍处进行了初步检测。试纸很快显现出阳性反应,确认是血迹。

老吴的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沿着油腻的皮肤滑落。

然而,后续进行的快速dNA比对结果,却让现场紧张的气氛陡然转向。经过与内部数据库进行初步交叉比对,并未发现与任何在册人员匹配。同时,在确凿的检测证据和陈力步步紧逼的追问下,老吴的心理防线崩溃,不得不吐露了实情——这血迹并非人血,而是他前几天在附近村里帮人杀羊时,羊血迸溅上去的。他之前下意识地撒谎,纯粹是出于小市民对警察的本能恐惧,怕说不清楚惹上麻烦,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却没想到差点弄巧成拙。

陈力盯着眼神躲闪的老吴,继续追问案件的核心问题:“吴老板,我们换个问法。从二零一六年前后开始算起,这几年,有没有一些跑长途的货车司机,在你这里修完车、加完水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或者说,有没有什么司机,在你这里发生过比较激烈的冲突,比如因为价格问题,或者维修质量问题大吵过?”说着,他出示了王建国、刘志强等五名失踪司机的放大清晰照片,递到老吴眼前。

老吴凑近照片,眯着眼,显得非常“认真”地看了半天,然后用力地摇着头,脸上露出一种混迹社会底层常见的、对他人命运的麻木和事不关己的淡漠:“警察同志,真没印象。我这小摊子,每天南来北往的司机多了去了,天南海北的口音,哪能个个都记住长相和名字?都是打个照面,谈好价钱,修完车给钱走人。好多连姓啥都不知道,更别说他们后来去哪了,是不是失踪了。冲突?有时候为了几块钱、十几块钱讨价还价是有的,脸红脖子粗也难免,但拿家伙动手的大冲突,绝对没有!我老吴在这儿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口碑!”

一番详尽的搜查后,维修点内并未发现任何与“腌制”相关的可疑痕迹,比如未使用的大量工业盐袋、生石灰粉,也没有找到任何与颅骨上分析的钝器伤形态或顶骨规整切割痕可能相匹配的嫌疑凶器。陈力最终只能给老吴留下联系方式,再次严肃告诫他,一旦日后想起任何与这些失踪司机相关的细微线索,必须立刻向公安机关报告。

正午的阳光带着灼人的热力直射下来,试图驱散山间的阴凉,却难以穿透废弃煤窑入口处那股仿佛源自地底的、阴森森的寒意。江屹亲自带队,一行人穿着高帮登山鞋和便于行动的作训服,来到了位于监控盲区边缘、地图上标注为“1号废弃煤窑”的地点。窑口几乎被半人高的枯黄杂草、茂密的荆棘丛和肆意生长的藤蔓完全掩埋,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如同蛰伏怪兽巨口般的狭窄入口,往外逸散着带着土腥味的凉气。一股混合着陈年煤尘、潮湿泥土、岩石风化粉末以及深处有机物常年霉变产生的、令人鼻腔发痒、胸口发闷的复杂气味,从洞口深处持续不断地弥漫出来。

江屹打头,手里举着能照亮近百米范围的强光勘查灯,弯腰率先钻了进去,几名技术员带着各种勘查箱和设备紧随其后。窑洞内部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要深邃曲折得多,脚下布满了松动的碎石、大小不一的煤矸石和不知名的动物骸骨碎片,每走一步都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在这死寂而封闭的黑暗空间里被放大,显得格外刺耳。空气湿冷粘稠,温度比外面低了至少十度,与洞外的炎热恍如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勘查灯的巨大光柱在浓稠的黑暗中奋力划动,照亮了凹凸不平、布满黑色煤灰和偶尔渗出不明水渍的洞壁,像某种丑陋的皮肤。

“江队,这里有发现!”一名走在侧翼的技术员突然喊道,声音在窑洞中引起轻微的回响。

光柱立刻如同被指挥棒牵引,齐刷刷地聚焦过去。在窑洞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拐角,靠近地面的墙角,一片大约拳头大小的暗红色污渍赫然在目。由于环境长期潮湿,污渍的边缘有些晕染开,但主体部分已经干涸发硬,紧紧附着在粗糙的煤石表面上,颜色深沉得近乎黑色。

技术员立刻蹲下身,打开勘查箱,用蘸有去离子水的无菌棉签小心翼翼地分层提取样本,同时进行初步的联苯胺预实验。“是血迹,江队。而且有些年头了,分子结构有一定降解,但保存环境相对恒定,避光潮湿,或许还能提取到有效的StR分型进行比对。”

江屹蹲在血迹旁,几乎将脸贴到冰冷的地面,仔细观察着血迹周围的微观环境。地面碎石分布自然,没有明显的拖拽、剧烈搏斗或大量血迹喷溅、擦拭所留下的痕迹。“血迹形态比较孤立、集中,没有伴随的滴落状、行走状或甩溅状血迹。如果是创伤性出血,这个血量似乎又不够大,位置也偏低。”他沉吟着,用手电筒的光束贴着地面照射,观察着地面的坡度,“有两种比较大的可能,一是当年矿工作业时,比如被掉落的煤块砸伤手脚,蹲在这里简单处理时留下的;二……也不能完全排除是受害者被控制后,在此处遭受攻击时留下的微量血迹,但需要结合其他痕迹和最终比对结果来综合判断。”

他们继续向更深处探查了约二十米,直到巷道被坍塌的土石堵死。期间发现了几块散落、已经完全腐朽的烂木板和一些破烂不堪、一碰就碎的黑色塑料布碎片,但经过技术员用放大镜和多波段光源的仔细检查,上面没有沾染任何可疑的盐粒、石灰粉末,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体组织残留或暴力分尸所必然留下的骨骼碎屑、软组织残留等痕迹。走出令人倍感压抑的煤窑,重新呼吸到外面相对新鲜、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江屹眯起眼,用手背擦了擦额角不知是汗水还是冷凝水的水珠,望向远处另一个调查目标——那家“四海报废车厂”的大致方向。他对身边的队员说:“抓紧时间,去下一个点。那家报废车厂的老板赵四海,户籍资料显示他本身就有抢劫罪的前科,是这一片区域的重点排查对象,必须仔细过一遍。”

日头偏西,“四海报废车厂”那扇用锈蚀铁皮和扭曲钢筋焊成的斑驳大门紧紧关闭着,门口挂着一块歪斜的、字迹模糊的木牌,上面用早已褪色的红漆写着“停业整顿”四个大字。透过大门宽大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占地颇广的院子,杂乱无章地堆满了各种被拆解得支离破碎的货车驾驶楼、扭曲的车厢钢板、堆积如山的轮胎和裸露的发动机零件,整个场景如同一座冰冷而绝望的钢铁坟墓。院子中央,一台大型的龙门式重金属切割机床如同一个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矗立着,巨大的液压剪和等离子切割臂上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但某些经常使用的刃口和夹具部位,又被长期摩擦蹭出金属的冷冽亮色,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敲了半天门,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才从角落那个用集装箱改造成的值班室里慢吞吞地挪了出来。老板赵四海,四十八岁年纪,剃着标志性的光头,头皮上泛着青茬,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的左眉骨一直斜划到左侧脸颊中部,像一条扭曲的蜈蚣,为他平添了几分戾气和凶悍。他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看到门外的警察,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起身开锁的瞬间,那只空着的手下意识地往自己后腰部位摸了一下,似乎是一个长期形成的、带着戒备意味的习惯性动作。

江屹直接说明了来意,重点询问关于失踪货车司机的情况以及他这家已停业车厂近期的异常。

赵四海深吸了一口烟,强作镇定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警官,我这厂子,您也看到了,都关了快半年了,营业执照都被市里收走了,能有什么事?你们说的那些失踪的司机,我……我听都没听过,跟我这破厂子能扯上什么关系?”

与此同时,随行的技术员们凭借之前开具的检查手续,开始对厂区,尤其是那台最具嫌疑的大型切割机床进行极为仔细的检查。他们使用高精度的便携式工业内窥镜和电子显微镜,观察切割刃口的微观磨损形态、卷边程度、以及金属疲劳纹路,并与苏晴提供的、基于颅骨顶骨切割痕进行三维建模还原出的工具特征数据模型进行初步力学分析和形态比对。很快,初步的专家意见反馈回来:这台机床的切割刃口过于厚重,其工作原理是利用巨大的液压压力进行撕裂、剪断,属于典型的粗犷式金属加工,其造成的创口形态必然是崩裂性、不规则且伴随严重挤压的,这与颅骨上那种边缘相对平滑、切口整齐、明显是由更轻便、更锋利的专业切割工具所造成的痕迹,在力学原理、作用方式和最终形成的工具特征上存在根本性的、无法调和的差异,基本可以排除其作为作案工具的可能性。

江屹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简陋的值班室内部,落在了墙角一个约半人高的、灰绿色的老式小型保险柜上。“赵老板,那个保险柜里,现在装的什么?”

赵四海的眼神再次不受控制地慌乱起来,支吾着:“没……没什么要紧东西,就是些废纸,以前的旧账本什么的,早就没用了……”

“打开。”江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几名警察沉默的注视下,赵四海极不情愿地、磨蹭着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试了好几把才打开保险柜厚重的铁门。里面果然只有几摞厚厚的、页面泛黄卷边、落满灰尘的报废车辆登记册和几本字迹潦草的旧账本,散发着一股霉味。技术员戴上手套,快速而仔细地翻阅检查,没有发现任何与五名失踪司机或其名下车辆相关的记录、票据,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巨额现金或可疑物品。

就在现场调查似乎陷入僵局之时,江屹的手机响了,是法医实验室负责人打来的。对1号煤窑那块血迹进行的紧急dNA比对结果出来了——与失踪司机名单中的吴斌dNA样本高度匹配!

江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紧紧锁住赵四海,声音陡然变得严厉无比,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赵四海!1号废弃煤窑里发现了失踪司机吴斌的血迹!证据确凿!你现在必须解释清楚,你和那个煤窑到底有什么关系?你最近到底去没去过那里?”

赵四海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夹着烟的手指剧烈颤抖,烟灰掉了一身,额头上瞬间涌出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浸湿了他后颈的衣领。“那……那……警官,那都是好多年前,怕是……怕是一五、一六年的事了!”他慌乱地辩解,语无伦次,“那时候……那时候我厂子里冬天还需要点零碎煤块给值班室取暖,就……就贪便宜,私下雇了两个临时工去那个废煤窑里,想捡点以前矿上不要的煤渣……当时……当时好像是有个工人,对,就是个临时工,不小心在里头黑乎乎的地方摔了一跤,头好像磕在石头上了,流了血,可能……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真的跟我没关系啊!我早就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尽管这个解释在时间线上存在模糊性(与吴斌失踪时间接近),且“死无对证”显得极为脆弱,但在现场没有发现其他任何能将赵四海与这起谋杀案直接联系起来的决定性证据(如杀害吴斌的凶器、其随身物品、车辆部件、或与腌制过程相关的盐、石灰等),无法仅凭这一处来源存疑的陈旧血迹就对其采取强制措施。江屹只能严厉警告他必须随时保持通讯畅通,不得离开本市,并要随传随到,配合后续调查,然后带着满腹的疑云和挫败感,暂时离开了这座弥漫着铁锈味的报废车厂。

省厅重案组专案办公室内灯火通明,与窗外沉沉的夜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白色的墙壁上,新挂起了一张巨大的、几乎覆盖整面墙的白色软木板,上面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彩色图钉固定的照片、手写的便签和相互交织连接的不同颜色棉线,构成了一张复杂的线索关系网。照片包括五个受害者的证件照、“老吴维修点”的远景和扳手特写、“刘记补胎点”(另一个待查点)的标识、1号煤窑的外部入口和内部血迹位置特写、“四海报废车厂”的全景和切割机床特写、老板赵四海的正面照和档案截图、以及一些筛选出的前科人员的模糊档案照。红、蓝、黑三色棉线将这些元素混乱地连接起来,试图勾勒出隐藏的逻辑链条,但目前看来,更像是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徒增烦躁。

陈力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同时打开着多个内部数据库的查询界面和人员信息表格。他用力揉了揉因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发胀发酸的太阳穴,向一直站在线索图前默默抽着烟、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的江屹汇报:“江组,根据您部署的排查条件,我们初步从全省近十年内有记录的刑事案件中,筛选出涉及货车劫杀或重大公路抢劫前科的人员,原始名单共二十八人。经过第一轮初步筛选,排除掉案件性质不符、刑期已过且无再犯可能、以及年龄体型明显不符的人员后,剩下十二名重点对象。其中三人目前仍在监狱服刑,具备完全不在场证明,可以彻底排除。另外六人,经过技术手段初步核实和外围走访,在五名司机失踪的五个关键时间段内,都有相对明确、可证实的不在场证明,或者其近期的活动范围、经济状况、交往人员等信息,与G55湘南段这片区域没有发现任何交集。剩下的最后三个人里,其中一个叫马某的,是个居无定所、长期流窜作案的流浪惯犯,但根据户籍系统联动信息和其原籍地派出所反馈,他已于二零一七年五月,也就是第五名受害者张卫国失踪前大约一个月,在外省因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当场死亡了,有完整的交通事故认定书和尸检报告佐证。所以,这条‘前科人员’的线索……目前看来,也彻底断了。”

江屹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的青色烟雾暂时模糊了他紧锁如川字的眉头。他将烟蒂摁灭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走到线索图前,用笔尖依次重重地点过“老吴维修点”、“刘记补胎点”、“1号煤窑”、“四海报废车厂”这几个核心标记点。

“老吴,”他声音低沉,“走访中有邻居反映,他前年确实因为几十块钱的维修费问题,和一个外地司机发生过激烈口角,甚至动了手,用扳手敲了对方的车头,但苦主当时急着送货没报警,我们也没找到实质的伤害证据或证人。这次发现的扳手血迹,更是虚惊一场,指向了毫不相干的杀羊。”

“煤窑里发现了吴斌的血迹,这是目前我们掌握的、最直接的、将受害者与特定地点联系起来的物证关联,但赵四海那个关于‘临时工摔伤’的解释,虽然听起来牵强附会,漏洞百出,可在我们找到反证之前,从法律程序上,暂时无法直接推翻,无法据此对他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

“赵四海本人,抢劫前科,面对询问时形迹可疑,反应过度紧张,肢体语言充满戒备,但他的核心生产设备与我们的尸检结论存在根本矛盾,那个保险柜里也没发现任何能与案件直接挂钩的财物或证据。”

他总结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更深的凝重:“每一条线索,都好像隐隐指向了一个可疑的方向,散发出某种危险的气味;但每一条线索,当我们试图抓住它、深入挖掘时,却又都缺乏那个决定性的、能将嫌疑牢牢钉死的证据环。就像隔着一层布满水汽的毛玻璃看东西,能看到后面有晃动的影子,能感觉到某种存在,但无论如何努力,就是看不清那影子的具体轮廓,更别说分辨出是谁。”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苏晴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余温的检测报告和几张高精度放大的物证照片走了进来。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在庞大杂乱信息中终于捕捉到一丝确定信号的专注神情。

“江队,”她将照片和报告递到江屹手中,语气肯定,“我带着物证组的同事,利用显微技术和特殊光谱成像,重新仔细检查了从桥墩检修孔里发现的那个最不起眼的、装盐的编织袋。在袋口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缝合褶皱里,发现了一个被汗水、潮气反复浸润过而变得模糊不清、但通过技术手段可以还原的生产批号。经过与省内多家盐业公司的备案信息进行交叉比对和溯源查询,最终确认,这批盐产自我们湘南地区北部,祁县的一家小型地方盐厂。这种盐成本低,工艺简单,包装也非常简陋,没有任何防伪标识,其主要的供应范围就是祁县本土及其周边几个经济相对落后的乡镇的小卖部、杂货店,属于典型的地域性低端产品,很少会流入大型连锁超市或跨区域销售。”

江屹接过照片,借着明亮的台灯灯光,仔细看着那个经过技术处理已然清晰不少的喷码批号,眼中终于闪过一抹多日未见的、锐利如刀锋般的光芒,连日奔波积累的疲惫似乎被这个意想不到的、具体的新突破口瞬间驱散了不少。

“祁县……小盐厂……只供应周边有限乡镇……”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信息,大脑飞速运转,随即猛地转向陈力,语速快而清晰,“这是一个全新的、非常具体的切入点!陈力,明天一早,你立刻带两个人去祁县,拿着这个批号,亲自去那家盐厂,务必查清楚这批盐的具体生产日期、总产量,以及最重要的——它在二零一六年到一七年间的详细供货渠道和销售记录!看看能不能借此缩小范围,定位到具体的购买商铺甚至是购买者!我明天再去一趟1号煤窑,血迹的发现点周围,可能我们上次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伴生痕迹!”

大规模的排查工作似乎暂时陷入了泥沼,每一条看似有希望的路,走到最后都仿佛看到了尽头,被无形的墙壁挡住。但就在这看似山穷水尽的时刻,新的、极其细微的线索又在绝境的缝隙中透出一丝微光。那个隐藏极深的凶手影子,依然巧妙地徘徊在多条干扰信息构成的屏障之后,但调查的方向,在经历了一番混乱的碰撞、试探和排除之后,再次变得清晰和集中起来——追踪这微不足道的盐袋来源,顺藤摸瓜,或许就能扯住那条一直隐藏在暗处、狡猾而残忍的狐狸尾巴,让它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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