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依然阴沉，连绵的春雨让整个盐城都笼罩在一片潮湿的雾气中。程峰站在办公室窗前，手中拿着一份刚刚整理出来的老郑审讯记录摘要，眉头紧锁。距离老郑落网已经过去五天，案件的走向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老郑的证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真相的另一扇门，而那扇门后，隐约可见一个他们从未真正注意过的身影——老余。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墙角的除湿机正在嗡嗡作响，却依然无法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湿气。程峰走到案情板前，目光在老余那张略显模糊的照片上停留。这个看似普通的守井人，如今却成了案件最大的疑点。照片上的老余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眼神平静，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与一个冷血连环杀手的形象相去甚远。
头儿，我查了老郑提到的那个时间段的值班记录。赵磊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2009年9月10日傍晚，确实只有老余一个人在老井区值班。而且根据门卫记录，那天下午五点到七点之间，没有其他维修工进入过老井区。
程峰接过文件，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上扫过。每一个细节都在指向那个他们一直忽略的人。准备车，我们去拜访一下盐场的老员工。是时候深入了解了解这位守井人的过去了。
赵磊点点头，随手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我已经联系了退休办，他们说老杨对老余的情况最了解。老杨在盐场干了四十年，去年刚退休，就住在盐场的老宿舍区。
---
3月12日下午，盐场老员工宿舍区显得格外宁静。几排红砖平房整齐地排列着，房前都带着个小院子。退休工人老杨正坐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面前摆着一杯浓茶，茶汤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院子里的盐角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合影，照片上的工人们都穿着深蓝色的工装，笑容灿烂。程峰注意到，照片中一个年轻的身影格外显眼——那是二十多年前的老余，笑容憨厚，眼神明亮，与现在那个沉默寡言的老余判若两人。
老余啊，可怜人一个。老杨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一团烟雾，眼神变得悠远，2005年修4号井时，井架松动掉下来一块铁板，正好砸在他的右腿上。当时骨头都露出来了，血流了一地。
老杨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还带着当年的震惊与痛心。他指了指院子角落里的一个井架模型，那模型做工精细，每一个部件都栩栩如生：那是老余受伤后做的，他说要记住这个教训。谁能想到，这个教训改变了他的一生。
赵磊翻开记录本，追问道：后来盐场是怎么处理的？
老杨苦笑一声，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盐场说他违规操作，没给工伤赔偿，只给了几千块慰问金，连医药费都不够。那之后，他就被调去看老井，不用下井干活，但工资也降了一半，成了人人都能使唤的守井的
程峰走到那个井架模型前，仔细端详着。模型上的铁板位置有明显的断裂痕迹，与老杨描述的事故现场惊人地吻合。模型的底座上还刻着一行小字：谨记2005.7.12，字迹工整而有力。
那些维修工，尤其是王强、孙刚他们，经常嘲笑他腿瘸了，只能看井，没本事老杨叹了口气，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老余每次都不说话，但我看到他偷偷躲在值班房里哭，眼神恨得吓人。
他从来没反抗过？程峰问道。
老杨摇摇头，烟灰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他性子闷，受了委屈都憋在心里。但我知道他恨——有一次我路过值班房，听到他对着井架骂：你们这些看不起我的，早晚有报应
程峰心里一沉。这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作案动机——一个被忽视、被嘲笑的守井人，对那些伤害过他的人积蓄已久的怨恨。他注意到老杨说话时，手指一直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显然对老余的遭遇感到痛心。
老余受伤后，性格变化大吗？赵磊继续问道。
老杨沉思片刻，又点了一支烟：变化太大了。以前的老余爱说爱笑，技术也好，是维修组的技术骨干。受伤后，他变得沉默寡言，整天就待在值班房里，很少与人交流。有时候我去看他，他就坐在窗前，盯着那些井架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程峰和赵磊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发现让老余的嫌疑又加重了几分。一个被边缘化的人，长期积累的怨恨，再加上对盐井环境的熟悉，确实具备作案的条件和动机。
离开老杨家时，程峰特意要了那张合影的复印件。照片上年轻的老余笑容灿烂，与现在那个阴郁的守井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张照片，或许能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老余的心理变化。
---
3月15日清晨，省厅法医实验室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林殊正在对比显微镜前忙碌着，四具骨架的盐渍样本被分别放置在载物台上。屏幕上显示出放大后的盐渍结晶图像，那些微小的晶体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实验室里的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各种化学试剂整齐地排列在试剂架上，标签上的字迹工整清晰。
程队，我发现一个新线索。林殊调整着显微镜的焦距，语气中带着压抑的兴奋，4具骨骼的盐渍结晶程度有细微差异，尤其是张宏的骨骼，盐渍结晶有两层不同的密度。
程峰凑近屏幕，仔细观察着那些细微的差异。果然，在张宏骨骼的盐渍样本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两层密度不同的结晶层，就像树木的年轮一样，记录着不同的时期。这种分层现象在其他三具骨骼上也有发现，但都没有张宏的明显。
这意味着什么？程峰问道。
林殊调出盐场提供的2008-2009年每月盐水浓度变化记录，指着上面的数据解释道：盐渍结晶的密度和盐水浓度直接相关。张宏的骨骼上有两层结晶，说明他死后，有人曾多次向井内灌注盐水，导致井内盐水浓度发生变化，而不是一次性灌完就离开。
她翻动着记录册，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根据记录，张宏失踪后，盐场并没有对3号井进行过盐水补充。所以这些额外的盐水灌注，只能是凶手所为。
程峰立刻反应过来：能多次返回井边而不被怀疑的，只有负责看守盐井的老余！其他人频繁靠近废弃老井，肯定会引起注意。
林殊点点头，调出3号井的管道结构图：而且只有他能轻易操作井边的备用盐水管道，控制灌注的速度和量。这些管道的位置很隐蔽，不是长期在井边工作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她指着图纸上的一处细节说：你看，这个备用盐水阀门的开关在老余的值班房里，从外面根本看不到。如果有人操作，也不会引起注意。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案件的迷雾。老余不再只是一个普通的守井人，而是唯一具备作案条件和作案时间的关键人物。
程峰沉思片刻，问道：能从盐渍结晶的时间推断出凶手返回井边的具体时间吗？
林殊在电脑上调出一组数据：根据结晶层的厚度和密度，可以大致推断出时间间隔。以张宏的案例来看，凶手至少在他死后的一周内，每天都往井里灌注盐水。这种频繁的操作，确实只有守井人才能做到而不引起怀疑。
实验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这个发现不仅证实了凶手的作案手法，更将嫌疑明确地指向了老余。一个看似普通的守井人，竟然可能是冷血的连环杀手，这个事实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
3月18日下午，盐场3号井旁的气氛格外凝重。老余正在给井架刷防锈漆，红色的油漆在惨白的盐场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的动作很慢，每一刷都小心翼翼，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井架上的锈迹在油漆的覆盖下逐渐消失，但那种刺鼻的油漆味却弥漫在空气中，与盐场的咸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气味。
程峰和赵磊走到他身后，脚步声在盐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老余听到声音，回头看到程峰，神色瞬间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程警官，老郑的案子有结果了？老余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平淡。
程峰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老郑不是凶手，他看到一个穿蓝色工装、中等身材、头发花白的人在井口作案。你觉得会是谁？
老余的手顿了一下，刷子上的防锈漆滴落在盐土上，形成一个红色的圆点。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哦？那是谁？盐场里这样的人不少，老杨、老周都符合。
但只有你，在所有受害者下井时都在场，而且能随意操作盐水管道，对吗？程峰步步紧逼。
老余低下头，继续刷漆，但程峰注意到，他刷漆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红色的防锈漆在井架上涂得歪歪扭扭，与他平时细致认真的口碑完全不符。
程警官是在怀疑我？我只是个看守，没那么大本事。老余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程峰能听出其中细微的颤抖。
更让程峰注意的是，在交谈过程中，老余的右腿始终保持着一种不自然的姿势，走路时确实有明显的跛痕——这正是当年工伤留下的后遗症。而且，他的工装袖口处，还沾着一点与3号井盐水成分一致的盐渍。
当程峰故意靠近井口时，老余明显表现出了不安，刷漆的动作也刻意避开了井口的位置，仿佛在回避什么。
老余，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在张宏失踪后的那一周，你每天都要操作备用盐水管道吗？程峰突然问道。
老余的手猛地一抖，油漆刷差点掉在地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我...我是在例行检查管道...
例行检查需要每天操作吗？而且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程峰继续追问。
老余低下头，不再说话。他的手指紧紧握着油漆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渗出，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微光。
回到警局后，程峰立即召集专案组开会。会议室的白板上，老余的照片被移到了最中心的位置，周围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新的线索和疑点。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街灯次第亮起，在潮湿的街道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从现在开始，老余就是我们重点调查的对象。程峰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我要知道他每一天的行踪，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这个看似普通的守井人，很可能就是我们找了两年之久的真凶。
专案组的成员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难以置信。一个在盐场默默工作了二十年的老工人，一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守井人，竟然可能是冷血的连环杀手。这个事实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震惊。
赵磊调出老余的档案，开始详细汇报：老余，本名余建设，1958年出生，1985年进入盐场工作。2005年因工伤被调至守井岗位。未婚，独居，性格内向，与同事往来甚少。
林殊补充道：从法医证据来看，老余完全具备作案条件。他对盐井结构了如指掌，能够熟练操作各种工具，而且有充分的作案时间。
程峰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盐场的方向。雨水顺着玻璃滑落，将外面的景色扭曲成模糊的色块。他知道，他们终于找对了方向。这个隐藏在迷雾中的真凶，终于开始露出破绽。但是要让他认罪，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明天开始，二十四小时监视老余。程峰转身对专案组成员说，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同时，申请搜查令，彻底搜查他的值班房和住所。
夜色渐深，警局里的灯光依然亮着。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一场针对真凶的收网行动，正在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