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虽为倚绣宫做事,可从人头上来讲仍是锅炉房的烧火丫头,只是行事更便宜了些,因着要给聂金花配制香膏的缘故,锅炉房自是可去可不去的。
这日,老闫从外面打完酒回来,刚一进院子便觉察到了自己离开后有人替他往锅炉里烧了炭。怔愣片刻,嘴角向上扬了扬,装作若无其事的进了屋。
“咳咳...”像是没看到屋里的人一般,径直朝里面走去。
“老闫师傅,你回来了!”苏陌热情的打招呼,看到他手里提的酒袋子,又道:“少喝点吧,酒多伤身。”
老严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开口道:“已经飞黄腾达了的人,不在那干净地界享福,何苦还跑到我这腌臜之地受苦。”
苏陌心知他是故意这么说,低头笑道:“是是是,是我自甘堕落不知好歹,没有享福的命好吧!谁让我先到的是锅炉房呢,人又念旧,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老闫师傅若是不欢迎,阿陌走就是了。”苏陌哼了一声,假装生气的将脸转向一边。
老闫喝了一口酒,沉默半晌又道:“倚绣宫不比这儿,行差踏错的须臾间便能要了人的命,你在那里做事,万事谨慎些,莫逞口舌之快。我们做下人的,哪一个不是忍着撑着才能活过来。”
苏陌面上浮上一片愁容,是啊,忍着撑着,阿灵如此,老闫也如此。这座府邸里不知还有多少如他们一般的人,每日为了生计苦苦捱着,忍受着...
两人都没在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陪着...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老闫望向门外,道:“不早了,回吧。”语气中夹着几丝惆怅和失落。
“你赶我走,我偏不走!好不容易得了今日的空当,我自是想在哪里呆便在哪里呆!”
老闫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回头看她,好好地一张脸被自己整的不成样子,既滑稽又心酸,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听说,城主夫人有意将你从锅炉房调离至倚绣宫,是你自己坚持没留下,为何啊?虽说是豺狼虎豹之地,可你若是有意想要在夜府谋一个长久之职,离开锅炉房会有更好的选择。”
“你不都说了嘛,那儿是豺狼虎豹之地,不比这儿,行差踏错的须臾间便会要了我的命,我又不傻,干什么非要眼巴巴的捧着脑袋凑过去让人家砍。锅炉房的工钱是少了点,可是自在啊!你瞧瞧你,整个夜府怕是再也找不着第二个如你这般惬意自得,上工期间还能喝个小酒,没人管也没人盯,岂不快哉!”苏陌此话倒是不假,她坚持没有留在倚绣宫,便是不想受他人所控,以她的性子,只怕一天都能和桃红青柳干上好几架,有着城主夫人撑腰她倒是不怵她们,只是怕她们拿她没有办法便会把怒火撒到别人身上。
老闫笑了,带着几分欣慰:“你这丫头,原以为是个傻的,没想到还有这般心思。倒是不枉我白担心你一场,你心里明白便好,万事以保全自身为主,切不可冲动鲁莽。”
苏陌有一瞬间愣神,仿若在家时师父坐在自己面前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嘱托自己:出门在外,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万事都莫要逞强。
鼻头一酸没忍住,竟掉下泪来,当初自己一意孤行,瞒着婆婆出了谷寻找师父,可这么久过去了,仍没有半点师父的下落,也不知是吉是凶,是办完了事已经回家了,还是躲在哪个还没有被自己发现的角落。
老闫见她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不知哪句话惹得,慌乱的有些手足无措,哄又不会,不哄也不是,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陌哭了一阵,发泄完情绪便就自己停下了,擤了擤鼻涕小孩子似的往身上一抹,老闫看得想笑,年纪轻轻的,可不就是个孩子模样。
苏陌转头,一双眼通红。瞅了瞅老闫手里的酒袋,一把抓过来拧开盖子就往嘴里倒。
老闫猝不及防的松了手,震惊道:“你...这孩子!慢点,辣...”
话未说完,只见苏陌连呛带喘的喷了一地的酒,一张嘴连带着喉咙火烧一样的疼,隔着黑色的药水都能看到她灼红的脸颊。
“哈哈...哈哈...”老闫忍不住拍腿大笑,第一次见人敢这么喝烧刀子。
“这...什么啊?怎么那么难喝?”
“烧刀子。”
“那是什么?”
老闫从她手中接过酒袋,眯着眼道:“一种浓度极高的烈酒,便宜,耐喝。平日里很少有人会喝它,江湖中多用来麻醉伤口,像你刚才这么喝啊,不消半壶就能给自己送走。”
苏陌喉间仍旧灼得厉害,刚刚喝的太急,有一两口没来得及吐出顺着喉咙流了下去,此时只觉胃内火烧一般的热,摇了摇头,竟还有些晕。
“太难喝了,你每日宝贝似的揣着它,也不知是如何下咽的。”
老闫笑笑,兀自呷了一小口,满脸的满足。
“第一次喝酒吧?小姑娘家家的别不学好,酒这东西...还是不要沾的好。”
苏陌小脸一仰,不服气的回道:“小瞧人呢!我才不是第一次喝,被我拿来酿酒的梨花没有一园也有半林了!味道甘甜可口不说,香味更是芬芳扑鼻。不像它,沾到嘴唇都是辣的,也不知做出来是让人喝还是不让。我见你时常咳嗽不止,想来也是常年喝它的缘故,等哪天喝一壶我做的梨花酿,保你不愿再多喝旁的一口,届时你的酒我全包了!”
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到底还有何本事,老闫好似从来都没看明白过,在这夜府的锅炉房内孤独了一辈子,无儿无女无亲无友,所见所闻非黑即白。苏陌的到来,无疑让这个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有生之年竟还看到了别的色彩,好不欣慰。
“成,那便依你的。我倒是好奇你这小丫头酿的酒会是个什么滋味,若合我的口,以后出门打酒的钱便全都归了你了。只是老头子我酒瘾大,到时你别嫌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