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城破,孙策归来,孙权被废圈禁。这场决定江东命运的大戏似乎已然落幕,主角们各自有了归宿。然而,在那场最终对峙之前,在这座即将易主的吴侯府深处,还曾上演过另一场更为阴暗、更为惊心动魄的交锋。那是穷途末路的君主与包藏祸心的毒士之间,最后的摊牌。
时间回溯到孙策单骑闯关、连破三寨,城内大乱初起之时。
殿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牛油灯,光线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更添几分鬼蜮气氛。孙权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上,之前的惶恐与疯狂似乎暂时被一种极致的压抑所取代。殿外传来的喊杀声、倒戈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着他已然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脚步声响起,轻而缓。司马懿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走入殿内,他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淡漠。
“主公。”司马懿躬身行礼,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局势已急,北军入城在即,伯符将军……也已现身。‘伏火’之策,需即刻启动,迟则生变。”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孙权,里面没有丝毫对败亡的恐惧,反而像是在催促着一场预演了无数次的戏剧,走向它既定的高潮。“臣已命心腹死士在各处要害布下火油硝石,只待主公一声令下,便可让这吴郡,与入城之敌,共赴黄泉。”
若是片刻之前,处于疯狂边缘的孙权,或许会毫不犹豫地同意,甚至亲手点燃那毁灭的火焰。但此刻,或许是孙策归来的消息带来的巨大冲击,或许是程普、黄盖倒戈带来的寒意,又或许是那“父亲遗志”在他心底唤起的最后一丝清明,让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静。
他没有立刻回应司马懿,只是用那双碧眼,死死地盯着对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从北方来投,被他倚为臂助,言听计从的谋士。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厮杀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良久,孙权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而缓慢,带着一种抽丝剥茧般的冰冷:
“仲达……自你入我江东以来,献策无数。联曹抗刘,离间诸将,甚至……暗通江北,构陷吾兄……”
他每说一句,司马懿的眼神就细微地波动一下,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这些计策,初看皆是为我孙氏着想,为我孙权谋划。”孙权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戾气,“然细究其果,却是将吾一步步推向众叛亲离之境!使我与兄长势同水火,使江东士族离心离德,使军中将士怨声载道!以至于今日……今日兵临城下,基业崩摧!”
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司马懿,碧眼中燃烧着被欺骗、被利用的熊熊怒火:
“如今,在这最后关头,你仍不忘献上这‘焚城’绝户之策!欲使吾亲手焚毁父兄基业,使吴郡化为焦土,使江东百万生灵涂炭!”
“司马仲达!”孙权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你口口声声为主公,为江东!可你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将我孙氏推向万劫不复之深渊?!你究竟……意欲何为?!”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殿内梁柱似乎都在嗡嗡作响。他终于将心中积压已久、那最深的怀疑和恐惧,彻底吼了出来!
面对孙权这突如其来的、直指核心的质问,司马懿脸上的平静终于维持不住了。他眼底闪过一丝极致的惊诧与阴沉,似乎没料到孙权在最后时刻,竟会突然“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地微微侧首,那脖颈扭动的角度,隐隐显露出传闻中所谓“狼顾之相”的雏形,更添几分奸猾与诡异。
他迅速收敛异色,躬身道:“主公何出此言?臣之所为,皆是为……”
“闭嘴!”孙权粗暴地打断他,脸上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醒悟而扭曲,“休要再巧言令色!你并非真心助我!你从一开始,就是想借我江东之力,搅动天下风云,为你自己,或是为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铺路!你见刘乾势大难敌,便欲借我之手,行此焚城毒计,重创北军,无论我孙氏生死,无论江东存亡,只要能给刘乾造成麻烦,你便达到了目的!是也不是?!”
这番诛心之论,如同惊雷,彻底撕破了司马懿所有的伪装!将他内心深处那阴暗的算计,暴露无遗!
司马懿沉默了。他不再辩解,只是缓缓直起身,看着状若疯魔却又眼神清冽的孙权,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冰冷而诡异的弧度。那是一种被识破后,索性不再掩饰的漠然与……嘲讽。
“呵呵……”低沉的笑声从司马懿喉间溢出,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显得格外瘆人,“主公……倒是比懿想象中,醒悟得稍早了一些。”
这无异于亲口承认!
孙权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自己竟然一直将这等包藏祸心的豺狼之辈,视为心腹智囊!孙氏基业,江东大局,竟是在这等人的操控下,一步步走向毁灭!
无边的悔恨与滔天的怒火,瞬间吞噬了孙权所有的理智!
“汝欲使我孙氏万劫不复耶?!”
他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怒吼,双目赤红,猛地拔出腰间佩剑——那柄象征着吴侯权柄的宝剑!
剑光如秋水,在这昏暗的殿内划出一道凄冷的寒芒!
孙权如同疯虎般,从台阶上猛扑而下,手中长剑带着他所有的愤怒、悔恨与绝望,狠狠地刺向站在原地、嘴角犹带冷笑的司马懿!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司马懿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他低头,看着那柄完全没入自己胸膛的宝剑,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张口涌出的,只有汩汩的鲜血。他那“狼顾”之相,终究未能助他看透这近在咫尺的、来自他亲手塑造的“傀儡”的致命一击。
孙权死死握着剑柄,脸几乎贴着司马懿的脸,眼中是疯狂与泪水交织的复杂光芒,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最后的话语:
“乱臣贼子……与我……同下地狱吧!”
他猛地抽出宝剑,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他的锦袍,也染红了脚下冰冷的地面。
司马懿身体晃了晃,带着那凝固的、难以置信的表情,仰天栽倒。那双曾经闪烁着深邃谋略的眼睛,逐渐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死寂的空洞。
“狼顾”之相的司马懿,终究未能算尽所有,死在了他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棋盘之上,死在了他亲手推向疯狂的“主公”剑下。
孙权拄着剑,站在司马懿的尸体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身上溅满了鲜血,状如修罗。殿外的喊杀声似乎更近了,但他仿佛都已听不见。手刃司马懿,并未带来丝毫快意,反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万物皆空的虚无与疲惫。
也正是在这之后不久,孙策破门而入的声音,才将他从这短暂的、手刃仇敌后的麻木中惊醒,迎来了与兄长那场更为痛彻心扉的对峙。
司马懿的末路,以一种充满戏剧性与讽刺意味的方式,提前为孙氏的江东霸业,画上了一个血腥的休止符。
殿外,喊杀声、奔跑声、兵器碰撞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殿门之外。那是北军,是归来的兄长孙策,是正在接管这座城池、终结他统治的力量。而他,刚刚在这最后的巢穴里,完成了一场迟来的、血淋淋的“清理门户”。
“呵……呵呵……”孙权发出一阵低沉而破碎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绝望。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司马懿从未真心效忠于他,司马懿的种种计策,无论是联曹、离间,还是最后的焚城,都只是为了搅乱局势,消耗刘乾的实力,或许,也只是为了满足其自身那操控棋局、见证毁灭的阴暗欲望。而他孙权,不过是这盘大棋中一枚最重要、也最可悲的棋子,一枚被利用到极致,直至废弃的棋子。
“万劫不复……是啊,万劫不复……”他喃喃自语,看着司马懿的尸体,“但拉着你一起,也好……也好……”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府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更加纷乱而有力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迅速向偏殿逼近!显然,府门已被攻破!
孙权浑身一颤,从那种手刃仇敌后的麻木与虚脱中惊醒。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手中滴血的宝剑,最后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偏殿大门。他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来的不会是别人,只可能是他的兄长,孙伯符。
他没有试图逃跑,也没有再拿起那支被丢弃的火把。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充满了血腥与阴谋的偏殿,走向那通往正殿前庭的汉白玉台阶。他将染血的宝剑随手丢弃在廊下,那象征权力的凶器,如今只让他感到厌恶。
当他独自一人,形单影只地踏上那冰冷的台阶最高处,转过身,面向那洞开的府门方向时,他看到的,正是孙策提着霸王枪,踏过庭院,一步步走来的身影。
兄弟相见,物是人非。而在那之前,孙权已经用司马懿的鲜血,为自己疯狂的统治,画上了一个仓促而血腥的句号。
……
片刻之后,当孙策下达命令,控制府邸,搜索司马懿时,士卒们很快便在偏殿内发现了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禀将军!偏殿内发现一具尸体,经辨认,正是司马懿!胸口中剑,已然毙命!”
孙策闻言,眉头一挑,看向一旁被士卒看管、失魂落魄的孙权,瞬间明白了什么。他走到偏殿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司马懿倒在血泊中的惨状,以及那柄被丢弃在廊下的、属于孙权的佩剑,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沉默了片刻,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司马懿此人,阴险诡谲,落得如此下场,实属咎由自取。只是没想到,最终亲手结束他生命的,竟会是孙权。
“清理干净。”孙策淡淡吩咐了一句,便不再关注。一个司马懿的死,在江东易主、大局已定的此刻,已经掀不起任何风浪。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如何稳定吴郡局势,以及如何向刘乾交代之上。
司马懿,这位身负“狼顾之相”、怀揣异志的乱世谋士,其波澜起伏的一生,最终竟如此突兀地终结于吴郡一座偏殿的血泊之中。他未能像历史上那般蛰伏待机,权倾曹魏,而是提前在这场南方的争霸中,成为了孙氏兄弟权力悲剧的陪葬品,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他的野心,他的算计,终究随着他的死亡,一同湮灭在江东的尘埃里。
……
随着司马懿伏诛,孙权被废,吴侯府被彻底掌控,以及韩当、周泰的投降,吴郡城内的抵抗力量被迅速肃清。这座江东的核心城池,在经历了一夜的动荡与血腥之后,终于在黎明到来之时,完全落入了北军的掌控之中。
城头之上,象征着孙氏的旗帜被尽数撤下,取而代之的,是迎风招展的“刘”字大纛和“孙”字将旗。只是那面“孙”字旗,代表的已不再是割据的吴侯,而是归顺朝廷、拨乱反正的讨逆将军孙策。
孙策与赵云、关羽、张飞等将领站在吴郡北门的城楼之上,眺望着城外依旧军容鼎盛、连绵不绝的北军大营,以及更远处浩荡东流的长江。城内的烟火气正在慢慢恢复,但战争的痕迹与恐慌的氛围仍未完全散去。
“速派快马,向大将军禀报,吴郡已克,孙权被囚,司马懿授首。”孙策沉声下令,语气中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疲惫,也带着对未来的茫然。
他知道,攻下吴郡,只是一个开始。如何安抚江东士民,如何整编降军,如何真正将这片土地纳入刘乾的统治体系,才是接下来更严峻的考验。而他孙伯符,在这新的格局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霸王枪,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无论如何,江东的乱局,由他而起,也当由他而终。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走下去。
而就在吴郡易主的消息尚未完全传开之际,在北军主力大营,那杆最高的“刘”字大纛之下,一场针对江东最后残余势力的部署,已然在酝酿。刘乾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东面的会稽,以及那浩瀚的海洋。
司马懿的末路,标志着旧江东的彻底终结。而一个崭新的时代,正伴随着长江的波涛,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