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盖、吴用等五人,怀着志忑不安的心情,跟随朱贵,沿着蜿蜒而守卫森严的山路,向聚义厅走去。沿途所见,更是令他们心惊。但见岗哨林立,士卒披甲持戟,目光锐利,巡逻队伍步伐整齐,毫无寻常山寨的散漫之气。营房井然,工坊叮当,甚至还有操练的号子声从远处校场传来,一派森严整肃的军营气象。
吴用越看越是心惊,手中蒲扇早已忘了摇动,低声道:“兄长,这梁山……分明是龙潭虎穴,虎狼之窝!这林冲,治军之能,恐不在当年周瑜、诸葛之下!”
晁盖默然点头,他虽粗豪,却也看出这山寨气象非凡,远非自家东溪村草台班子可比,心中那点因生辰纲被劫而生的怨气,不知不觉消散大半,转而升起一丝敬畏与茫然。
行至半山腰,一座巍峨轩敞的厅堂映入眼帘,匾额上“聚义厅”三个鎏金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厅前广场开阔,旌旗招展,更有数十名膀大腰圆、眼神彪悍的头领按刀而立,虽未言语,那股肃杀之气已扑面而来。鲁智深、徐宁、阮小二、韩滔、彭玑、邓飞、孟泰等赫然在列,目光如电,扫视着晁盖一行人。
刘唐被这阵势所慑,手心冒汗。公孙胜亦面色凝重,暗捏法诀。晁盖强自镇定,吴用则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
朱贵将五人引至厅前,朗声道:“禀寨主,晁保正、吴学究、公孙道长、刘唐诸位英雄到!”
“有请!”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自厅内传出。
晁盖等人整了整衣冠,迈步踏入聚义厅。厅内灯火通明,陈设大气而不失雅致。正中央虎皮交椅上,一人端坐,正是林冲!他并未顶盔贯甲,只着一袭玄色锦袍,腰束玉带,面容俊朗,目光深邃平静,不怒自威,气度雍容,哪里还有半分传言中落魄教头的模样?分明是雄踞一方的霸主气象!
林冲见五人进来,微微一笑,起身相迎,抱拳道:“晁天王,吴学究,公孙道长,刘唐兄弟,林冲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诸位远来辛苦,快请入座!”
语气平和,态度诚恳,毫无倨傲之色,反倒让晁盖等人有些措手不及。他们原以为会是一场剑拔弩弩张的质问,甚至刀兵相向,没想到对方竟以礼相待。
众人分宾主落座,林冲居主位,鲁智深、徐宁、朱武、裴宣等核心头领分坐左右相陪。美貌侍女奉上香茗,气氛看似融洽,却暗流涌动。
寒暄几句后,晁盖性子直,按捺不住,起身抱拳,开门见山:“林寨主,明人不说暗话。晁某今日前来,一是久仰寨主威名,特来拜会;二来,却是要请教一桩公案。”
林冲神色不变,微笑道:“天王但讲无妨。”
晁盖沉声道:“数月前,北京梁中书十万贯生辰纲被劫,江湖传闻乃是寨主您报号‘冲霄’所为。而此前,我等着实也在黄泥冈上,为此纲费了些手脚,却最终……为人作了嫁衣。不知此事,寨主作何解释?”他虽尽力克制,但话语中仍带出了一丝压抑的怒气。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骤然一紧。鲁智深等人目光炯炯,手按兵刃。刘唐、阮小七也紧张起来。
林冲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朗声一笑,目光扫过晁盖,最终落在吴用脸上,坦然道:“天王快人快语,林冲佩服!不错,那十万贯生辰纲,确是我林冲取走了。报号‘冲霄’,亦是林某。”
他竟直接承认了!
晁盖等人虽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林冲承认,仍是心神剧震。吴用手中蒲扇一顿,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万没想到林冲如此干脆!
林冲站起身,走到厅中,负手而立,声音清晰而有力:“林冲行事,向来敢作敢当。那生辰纲,乃梁中书搜刮的民脂民膏,不义之财!取之何愧?至于黄泥冈上,林某之所以能‘黄雀在后’,也非刻意与天王为难。”
他目光变得锐利,直视吴用:“吴学究的蒙汗药计,固然精妙,然欲以此对付杨志押运的精锐,风险极大,纵使得手,也必伤亡惨重,更会引来朝廷雷霆报复。林某当时恰在左近,不忍见诸位英雄涉险,更不愿此巨资落入无能之辈手中,或引来更大祸端,故才出手截下。此举,虽有得罪之处,却也免了诸位一场杀身之祸,更将此不义之财,用于我梁山‘替天行道’、匡扶华夏之大业!”
吴用脸色变幻,林冲所言,确实戳中了他计策中的风险,当时若真与杨志硬拼,即便成功,也必是惨胜。他张了张嘴,竟一时无言以对。
晁盖也是愣住,他虽耿直,却不傻,细想之下,林冲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林冲语气一转,变得诚恳:“林冲深知,此举对天王诸位多有冒犯。然,当时情势,不得已而为之。今日诸位既然来到梁山,林冲愿以此财,加倍奉还,以表歉意!更愿与诸位英雄,冰释前嫌,共商大义!”
说罢,他拍了拍手。只见朱贵引着几名喽啰,抬上几个沉甸甸的箱子,打开一看,竟是白花花的银锭,远超过当初生辰纲中晁盖等人预期的份额!
“这……”晁盖看着银两,又看看一脸坦荡的林冲,心中复杂万分。对方不仅承认了,还要赔钱?这林冲,到底唱的哪一出?
吴用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苦涩与探究:“林寨主坦诚相告,吴用佩服。只是,寨主口口声声‘替天行道’、‘匡扶华夏’,却不知是何等大业?劫取生辰纲,便是为了此事?”
林冲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梁山头领,最后定格在吴用脸上,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问得好!林某所谓大业,便是要在这朝廷昏暗、外虏环伺之世,聚天下豪杰,抗暴安良,抵御外侮,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这生辰纲,便是我梁山起事的第一桶金!用以招兵买马,打造军械,安抚流民!如今,我梁山泊有精兵数千,粮草充足,甲械鲜明,更兼八方好汉来投,皆因认同此志!”
他踏步上前,气势磅礴:“晁天王,吴学究!尔等在黄泥冈劫取不义之财,亦是为求富贵,快意恩仇。然,小打小闹,终非长久!何不将眼光放远?与我林冲一起,共举‘替天行道’大旗,做一番轰轰烈烈、青史留名的事业!这区区十万贯,又算得了什么?”
声震屋瓦,豪气干云!鲁智深、徐宁等人纷纷喝彩,声援寨主。
晁盖被这番话说得热血上涌,他本就好结交豪杰,有吞吐天地之志,只是限于格局,以往所思不过劫富济贫。如今听林冲描绘的蓝图,顿觉以往所为,如同儿戏!
吴用更是心神激荡,他自诩智谋超群,却一直苦无明主,只能辅佐晁盖做些绿林勾当。如今见林冲不仅武功盖世,更有如此胸襟气魄,将劫纲之事轻描淡写化为“大业”基石,手段、格局、眼光,无不远超自己!他心中那点因计谋被破而产生的芥蒂,瞬间被一种“得遇明主”的激动所取代!
林冲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知火候已到,朗声道:“林冲在此,再次为黄泥冈之事,向天王、学究及诸位兄弟赔罪!这些银两,权当赔礼,亦算邀贤之资!若蒙不弃,愿请诸位留在梁山,林冲愿虚左以待,与天王并肩,请学究参赞军机,共图大业!若不愿,银两尽可带走,林冲绝不为难,恭送诸位下山,从此江湖再见,仍是朋友!”
说罢,他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是敌是友,皆在诸位一念之间!林冲,静候佳音!”
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晁盖和吴用身上。恩威并施,坦诚相待,更许以重利高位,将选择权拱手相让。林冲这一手,玩得漂亮至极!
晁盖与吴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犹豫,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