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
晨钟未响,文武百官已齐集殿外。朔风凛冽,吹得朱紫袍服猎猎作响,但无人顾得上寒冷——今日大朝,将决定对西夏是战是和。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一声长喝,百官鱼贯入殿,分列两厢。林冲端坐御座。他没有按常例让百官奏事,而是直接开口:
“西夏王李乾顺率五万主力围庆阳,晋王李察哥两万骑肆虐绥德。今日朝会,只议一事:西夏是战,是和?”
殿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关乎国运的抉择。
“臣有本奏!”
第一个出列的是户部尚书张所。这位以理财见长的能臣面色凝重,手持玉笏,深深一揖:“陛下,臣以为,当遣使议和。”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主战派武将们怒目而视,文臣中也有人摇头。
“说下去。”林冲声音平静。
“陛下明鉴。”张所挺直腰杆,不疾不徐,“自天统元年至今,七年间,朝廷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去岁岁入一千八百万贯,然支出亦巨:官学年耗三百万,慈幼院、安民坊等善政年耗二百万,水利工程年耗百万,军费年耗四百万...余下八百万贯,看似丰裕,然若大举用兵,以十万军计,日耗粮草五千石,月需饷银三十万贯。若战事延至明年开春,仅军费便需三四百万贯。”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这还只是明账。征调民夫运粮,沿途损耗三成;战马、军械损耗;将士伤亡抚恤...若战事不顺,迁延日久,恐耗尽七年积蓄!届时国库空虚,若金国趁虚南下,何以应对?”
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许多文臣暗暗点头。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能不打,自然是不打为好。
“张尚书此言差矣!”
镇西大都督韩世忠大步出列。这位老将须发皆白,但腰杆挺直如松:“西夏屠我边镇,掳我商民,此仇不共戴天!若此番示弱,边疆诸部将视我朝软弱可欺。届时吐蕃、回鹘、乃至漠北残部,皆敢效仿!今日割绥德,明日让庆阳,后日是不是要弃兰州?”
他转身面对百官:“诸位可知兰州解围后,老臣在城外看到了什么?三千七百具百姓尸首,被西夏人垒成京观!女子多被凌辱致死,孩童被长枪贯穿...此等血仇,岂是银钱可以衡量!”
殿中响起愤怒的低吼。许多武将握紧拳头,眼眶发红。
“韩将军忠勇可嘉。”礼部侍郎陈东出列,他是前朝老臣,向来保守,“然张尚书所虑亦不无道理。西夏地瘠民贫,纵然打下来,也是赔本买卖。不如效前朝故智,许以岁赐,令其称臣即可。待国力更盛,再图后举。”
“陈侍郎好一个‘图后举’!”兵部侍郎刘锜冷笑,“前朝岁赐西夏百万贯,换来了什么?元昊照样称帝,照样犯边!喂不饱的狼,越喂越贪!”
“那依刘侍郎之见,该如何?”
“打!打到兴庆府,擒了李乾顺,彻底解决这个百年边患!”
双方争执不下,朝堂上吵成一团。主和派以张所为首,多是文臣,言必称“国计民生”;主战派以韩世忠为首,皆是武将,口必道“血海深仇”。中间派则左右为难,议论纷纷。
“够了。”
御座上传来平静的声音。不重,却让满殿瞬间安静。林冲缓缓起身。
“张卿。”他先看向张所,“你说军费浩大,恐耗空国库。朕问你:若此番不战,西夏明年再来,后年又来,年年犯边,年年岁赐,这账又怎么算?”
张所一怔。
“韩卿。”林冲又看向韩世忠,“你说要打到兴庆府,擒李乾顺。朕问你:西夏国土东西两千里,多沙漠戈壁,大军深入,粮道如何维持?若金国趁虚南下,如何应对?”
韩世忠语塞。
林冲走下御阶,踱步至殿中。
“你们说的都有理,但都只看到了一面。”他停在巨幅地图前,手指划过西夏疆域,“张卿看到的是钱粮,韩卿看到的是血仇。可你们看到这个没有——”
他重重一点兴庆府:“西夏崇佛,国中寺庙林立,僧人地位尊崇。李乾顺为表虔诚,自号‘白衣天子’,每有大事,必问佛于承天寺。”
又一点河西走廊:“西夏控丝绸之路,商税为其命脉。然河西诸州,汉民占半,党项、吐蕃、回鹘杂居,矛盾重重。”
再一点漠北:“西夏倚为臂助的漠北残部,实为墙头草。谁强附谁,从无忠心。”
最后,他的手指回到庆阳:“而这里,李乾顺亲率五万主力,看似势大,实则孤军深入。其国中空虚,吐蕃诸部叛乱未平...”
他转身,目光扫过众臣:“所以,这一仗,不是打不打的问题,是怎么打的问题。”
吴用适时出列:“陛下圣明。臣以为,当以战迫和,以打促谈。不必尽灭其国,但需打疼打怕,迫其称臣纳贡,交出祸首,赔偿损失。如此,既可雪耻,又不至耗尽国力。”
“吴相老成谋国。”陈东连忙附和。
“但还不够。”林冲摇头,“西夏反复百年,前车之鉴犹在。朕要的,不是一时的臣服,是永绝后患。”
他走回御座,却不坐下,而是站立阶前:
“传旨:即日起,朕亲征西夏。但不是举国之力硬拼——”
“命韩世忠为西征大将军,统兵十万,出庆阳,正面迎击李乾顺。不求速胜,但需缠住其主力。”
“命刘锜为陇右招讨使,统兵三万,出兰州,联络吐蕃诸部,东西夹击。”
“命燕青率幽云骑两千,化装潜入西夏,联络河西汉民,煽动起义,断其粮道,焚其寺庙——他不是崇佛吗?朕让他无佛可拜!”
“命礼部遣使赴回鹘、黄头回纥,许以丝绸之路利益,请其出兵牵制西夏西境。”
“命户部发行‘西征债’,许商贾认购,年息一分,以未来丝绸之路税收为抵。张卿,你不是怕耗空国库吗?朕让天下商贾与朝廷共担此战!”
一连五道旨意,这已不是单纯的军事行动,而是一张覆盖军事、政治、经济、宗教的大网。
“陛下...”张所声音发颤,“发行战债,前朝未有先例...”
“那就从朕开始!告诉商贾:此战若胜,丝绸之路畅通无阻,朝廷只抽十一税,其余皆归商贾。他们投的每一文钱,将来都能十倍、百倍赚回!”
吴用眼睛一亮:“妙!如此一来,商贾必踊跃认购。且为保自家利益,必全力支持此战——运输、情报、乃至军中匠作,皆可得其助力!”
“然若战事不利...”陈东忧心忡忡。
“那就朕的皇庄、内库,先赔给他们!天子一诺,重于九鼎。朕既借了天下人的钱,就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环视众臣:“现在,还有谁要主和?”
满殿寂静。主和派面面相觑,再也说不出话。
“既无异议,即刻拟旨。”林冲坐回御座,“另,传旨太子:朕亲征期间,监国理政。丞相吴用、礼部尚书李纲、户部尚书张所辅政。朝中大事,五日一报。”
退朝后,林冲独留吴用、韩世忠、燕青三人。
“燕青,幽云骑准备得如何?”
“回陛下,两千精锐已分批潜入西夏。按陛下吩咐,联络了河西大族张家、李家,他们久受党项压迫,愿为内应。承天寺的监寺僧人也已买通,答应在李乾顺求签时做手脚。”
“好。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杀多少人,是制造混乱,动摇人心。焚寺庙,断粮道,散谣言——就说佛祖降罪,因李乾顺背盟招致天谴。”
“臣明白。”
“韩卿,十万大军,朕只给你一个要求:缠住李乾顺主力,不求速胜,但绝不能败。拖到寒冬,拖到西夏国内生变。”
韩世忠抱拳:“陛下放心,老臣别的本事没有,守城绰绰有余。庆阳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守半年都不成问题。”
“刘锜那边呢?”
“已秘密联络青唐吐蕃首领阿里骨,许以收复失地。阿里骨答应出兵两万,牵制西夏西线。”
林冲点头,最后看向吴用:“吴相,朝中就交给你了。有两件事需留意:其一,金国动向。耶律大石在北疆盯着,但有异动,八百里加急。其二,战债发行,务必公平公开,每笔账目都要公示。这是朝廷信誉,不能有失。”
“臣,万死不辞。”吴用深深一揖。
四人又密议至午时,方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