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银矿的深处,阴冷潮湿。
阿蛮领着几个矿奴兄弟,满身泥水地从坑道里钻出来,手里提着断成两截的铁镐。
“将军,不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前面是整块的青麻岩,硬得跟铁一样。别说百丈,就这么挖下去,一个月也进不了十丈。”
议事堂里,新缴获的账册堆积如山,曹正却无心清点。他拿着一张矿道图,眉头拧成了疙瘩。“哥哥,工匠和炉子都已就位,可这主道不通,原料进不去,成品运不出,就是个死局。”
林冲站在图前,手指在那条代表青麻岩的粗线上轻轻划过。
死局?
不。
他转身,从一个上锁的木箱里,取出一卷羊皮纸,在桌上摊开。
上面没有字,只有一行行用炭笔画出的符号和数字。
“阿蛮,组建‘火工队’。”林冲把羊皮纸推到他面前,“从今天起,你们不挖矿,只学这个。”
羊皮纸上,是林冲凭着记忆写下的《火攻七律》。
硝七硫一炭二。
研磨三日,筛绢九遍。
纸卷密封,引线湿布包覆。
点火退避三十步,事后通风一刻钟。
每一个字,都是用人命换来的规矩。
阿蛮看不懂,但他把每一个符号都刻进了脑子里。
三天后,矿洞外的一处偏僻山谷。
“轰!”
一声闷响,碎石飞溅,在岩壁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
第一次试爆,失败。火药受潮,威力不足。
“再来!”
林冲调整了配方,增加了木炭的干燥度。
阿蛮将第二份药包塞进岩缝,点燃引线,飞快地退到掩体后。
轰隆!
这次的响声大了许多,可随之而来的,是头顶岩层“咔咔”的断裂声,几块人头大的石头砸落下来,惊出众人一身冷汗。
一名火工队员腿软了:“将军,这……这要是塌了……”
林冲彻夜未眠。他把自己关在帐篷里,面前铺满了草纸,不断演算着药量、岩石密度和爆破角度。他脑中的现代工程学知识,与这个时代的简陋条件,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碰撞与妥协。
最终,他将配方定格在一个全新的比例上,并且改变了装药方式,从单点爆破,改为了多点串联引爆。
裂而不崩。
这才是他要的。
第四次爆破,定在子夜。
万籁俱寂。
林冲亲自检查了每一个药包的埋设位置,最后接过火把。
他没有让任何人靠近。
他将引线点燃。
火蛇在黑暗中蜿蜒,瞬间钻入山体。
死一样的寂静之后,一声撕裂山谷的巨响轰然炸开!
这一次,不再是闷响,而是如同旱地拔雷,震得整个山谷都在摇晃!
一团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将夜空映成一片诡异的紫色。无数碎石被抛上高空,呼啸着越过山头,砸向远方。
十里之外的村落,鸡犬惊鸣。
无数百姓被惊醒,扶着门框向北岭望去,只见那片夜空紫烟缭绕,久久不散。
恐慌开始蔓延。
第二天,济州城外的集市上,崔道人又出现了。他手持桃木剑,唾沫横飞。
“看到了吗!老天爷发怒了!那林冲私炼邪丹,触怒山神,昨夜已降下天火示警!再不跑,整座山都要炸平,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刚从山上砍柴回来的樵夫,便大声反驳。
“胡说!我昨晚就在崖缝里躲着,亲眼看见的!”樵夫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采,“那火光里,走出来一个金甲神人,手里拿着一把开山巨斧,一斧头就把山给劈开了!那模样……那模样分明像极了林将军!”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也听说了,林将军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对!不然怎么会炼出神铁,怎么能号令地龙!”
“山神助林”的说法,比瘟疫传播得更快。
消息传回二龙山,曹正急匆匆找到林冲。
“哥哥,这谣言……”
“不是谣言。”林冲放下手中的弩机图纸,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是民意。”
他当即下令。
“在北岭爆破口,立碑!就刻:庚子年七月初七,山灵显迹,助我开道。”
“另外,让朱武带人,在山下所有村庄,施粥三日。就说,这是我林冲与山神盟约,共佑苍生!”
百姓们喝着热粥,看着那块新立的石碑,感激涕零。
更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农,主动找上门,献出了祖传的舆图,上面标记着好几处连官府都不知道的隐秘洞穴。
崔道人再次跑到集市上煽风点火,却发现根本没人理他。
一个老婆子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牛鼻子,连护佑咱们的山神都敢骂,不怕遭五雷轰顶么!”
崔道人威信尽失,在一片唾骂声中,灰溜溜地逃离了济州。
与此同时,地下百丈深处,一座庞大的兵工厂已然成型。
三条新式竖炉昼夜不熄,银白色的钢水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每日可产的钢坯,已达二十担。
林冲没有急着造刀枪。
他下达了第一道生产指令:全力打造弩机部件。
钢制的弓臂,保证了无与伦比的弹性和韧性。
精密的卡榫和标准化的箭槽,让每一把弩的性能都趋于一致。
鲁智深看着一把刚刚组装完成的床子弩,那巨大的弩臂闪着森冷的寒光,比寻常的床子弩大了近三成。
“哥哥,这玩意儿能行吗?”
林冲没说话,只是示意他试射。
鲁智深卯足了力气,转动绞盘,将那粗如儿臂的弩箭搭上。
“放!”
嗡——!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弦响,弩箭化作一道黑影,瞬间消失在坑道尽头。
半晌之后,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跑过去一看,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靶场尽头那块用来测试的、足有三层牛皮甲厚的靶子,被整个贯穿。而那支弩箭余势不减,竟深深钉进了后面的山壁巨石之中,箭尾兀自嗡嗡作响。
射程,六百步!
鲁智深绕着那巨石走了三圈,伸手摸了摸那深不见底的箭孔,猛地一拍大腿。
“洒家操了!这哪里是弩?这分明是雷公爷在天上甩锤子!”
他兴奋得满面通红,林冲却只是平静地看着那支弩箭。
真正的战争,不在校场。
而在人心溃散之前,他们能造出多少这样的“雷公锤”。
一名疾风哨骑飞奔入洞,战靴踏在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报——!济州守军已在东岭增设三座了望塔!另有两名自称工部出身的‘火器专家’,已经抵达济州府衙,扬言要查明我二龙山‘妖火’的来源!”
鲁智深闻言大怒:“他奶奶的,派探子来了!洒家这就带人去,把那两个鸟专家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不必。”
林冲制止了他,嘴角反而泛起一丝冷笑。
他转向阿蛮:“传令,所有地面爆破即刻停止。所有‘霹雳砂’,转入最深的矿井封存。”
他又对另一名队长下令:“火工队全体换上采药人的行头,每日背着药篓,正常进出矿区。记住,药篓夹层里,装的才是我们要的东西。”
布置完一切,他走到鲁智深身边,拍了拍那巨大的床子弩。
“让他们找去吧。”
月色从洞口照进来,幽深冰冷。
“等他们还在废墟里翻灰烬的时候,我们的钢弩,已经架上了他们的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