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砖窑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匍匐在山脚的阴影里。坍塌的窑口如同黑洞洞的眼窝，凝视着这个苍白冰冷的世界。余则成几乎是爬着挪进其中一个相对完整、能遮风避雨的窑洞的，身体刚一接触到地面冰冷的尘土，便再也动弹不得，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
剧痛、寒冷、饥饿、失血……多种负面状态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危机感知】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闪烁着微弱而断续的红光，提醒着他危险并未远离，却无法提供更精确的指向。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正在阳光下慢慢窒息。
不能死在这里……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附近捡来一些干燥的枯草和碎木，堆在一起。双手颤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终于用身上仅存的、从利顺德饭店带出来的防水火柴，点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火焰。
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也照亮了他苍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他蜷缩在火堆旁，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将那块冰冷的金属片和染血的布条紧紧捂在胸口，仿佛那是唯一的热源。
c7K3……总部档案库……
这个猜想如同魔咒，在他昏沉的脑海中盘旋。他知道这是希望，却也是遥不可及的幻影。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潜入守卫森严的总部，就是走出这片山区，都难如登天。
他必须活下去。至少，要把这个情报传递出去。
可是，传给谁？“先生”凶多吉少，老王那条线他不敢再用，天津站已是龙潭虎穴……他真正成了断线的风筝。
不，还有系统！【情报分析系统】虽然状态不佳，但基础功能仍在。他需要利用它，对现有的线索进行更深度的挖掘！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集中残存的精神力，再次沉入识海。系统界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暗淡，数据流迟缓。
他调出【记忆强化】模块，不再试图回忆那模糊的光影密码，而是将目标锁定在“先生”解读密码时的整个过程——他的动作细节，油灯光线的变化，甚至是他当时无意中流露出的某些细微表情和语气词。
【深度记忆回溯启动……能量不足……解析精度下降……】
识海中传来警告，但他置之不理。模糊的画面一帧帧闪过，“先生”沉稳的手指，油灯火焰的摇曳，光影投射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恍然……
忽然，他捕捉到了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
当“先生”调整到某个特定角度，桌面出现模糊光影时，他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无声地念出了两个模糊的音节！当时环境紧张，余则成全部注意力都在光影上，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是哪两个音节？！
【唇语解析辅助启动……能量严重不足……匹配度低……】
模糊的嘴唇动作在识海中放大，缓慢重复。余则成调动起所有关于“先生”口音和说话习惯的记忆，进行艰难比对。
仿……佛……？
还是……方……物……？
或者是……防……护……？
无法确定！信息太过模糊！
但这是一个新的方向！“先生”可能认识这种光学密码，甚至可能知道部分解读规则！他无声念出的，或许是解锁下一层信息的关键词，或者是某种提示！
“防护”？档案库的防护措施？“方物”？某种特定物品？“仿佛”？暗示需要类比联想？
每一个可能性都指向不同的路径。
余则成感到一阵头痛欲裂，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不得不暂时退出识海，大口喘息着，额头上布满虚汗。
线索还是太少了。就像手握一把钥匙，却不知道对应的是哪一扇门。
他靠在冰冷的窑壁上，望着跳跃的火苗，意识再次开始模糊。身体的极限正在逼近。
就在这时，【危机感知】那微弱的光芒突然急促地闪烁了几下，指向窑洞外侧的某个方向！
有人？！
余则成瞬间惊醒，几乎是本能地摸向腰间——空的！他的枪早就丢了！他只能抓起手边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砖，身体紧绷，死死盯住窑洞入口的方向。
脚步声很轻，带着明显的迟疑，在窑洞外停了下来。似乎来人也察觉到了里面的火光和动静。
沉默的对峙。
几秒钟后，一个怯生生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少年声音在洞口响起：
“里……里面有人吗？俺……俺是山下村里的，迷……迷路了，能借个火暖暖身子不？”
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带着恐惧和试探。
余则成没有立刻回答。【环境扫描】被动收集着洞外的信息。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和脚步声，心跳很快，似乎很紧张。听起来不像训练有素的杀手。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追兵可能使用任何伪装。
他压低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沙哑苍老：“谁？就你一个人？”
“是……是俺一个！”外面的少年急忙道，“俺叫铁蛋，就山下李家庄的。天黑了，俺找不着回去的路了……大哥，行行好，让俺进去烤烤火吧，俺快冻死了……”
余则成沉默着，快速权衡。让一个陌生人进来，风险极大。但如果不让，对方也可能去叫人来，或者一直在外面窥伺，同样暴露自己的位置。
而且……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自己现在所处的具体位置，需要知道外面的风声。
“进来吧。”他最终沙哑地开口，手中的碎砖握得更紧，“就你一个人，别耍花样。”
“哎！谢谢大哥！谢谢大哥！”少年如蒙大赦，连忙答应着，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
借着火光，余则成看清了来人的样子。确实是个半大的小子，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穿着打满补丁的棉袄，脸上冻得通红，一双眼睛因为恐惧和寒冷而显得格外大。他手里还拎着一只被打死的野兔。
少年看到余则成满身血污、依靠在墙角的狼狈样子，明显吓了一跳，脚步顿在原地，不敢再往前。
“俺……俺……”
“过来烤火吧。”余则成放缓了语气，示意了一下火堆。这少年看起来不像有威胁。
铁蛋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温暖的渴望战胜了恐惧，慢慢挪到火堆旁，隔着一段距离坐下，将野兔放在脚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烤火，眼睛却不时偷偷瞟向余则成。
“大哥，你……你这是咋了？遇上土匪了？”铁蛋怯生生地问。
“嗯，遇上点麻烦。”余则成含糊应道，反问道，“你说你是李家庄的？这里离天津城多远？”
“俺们村离这儿还有十来里地呢。”铁蛋搓着手，“天津城？那可远了，俺没去过，听村里老人说，得走一天多呢！”
一天多的路程……这里已经算是远郊了。追兵短时间内大规模搜索到这里需要时间，但小股精锐的追踪……
“最近这附近，有没有看到什么生人？或者听到什么动静？”余则成状似随意地问道。
铁蛋想了想，摇摇头：“没咋注意……哦，对了，前天好像有几个人骑马从村外路过，穿着挺精神的，不像咱庄户人，往山里去了。村里人都说是官老爷办事哩。”
骑马的人……往山里去了……余则成心中一凛。是追兵？还是其他势力？
他看了一眼铁蛋脚边的野兔：“你会打猎？”
“嗯呐！”提到这个，铁蛋似乎没那么害怕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俺爹教的，下套子，打弹弓，俺都会！这兔子就是俺刚打的！”
余则成心中微微一动。一个熟悉地形的本地猎人……或许能有点用处。
“我受伤了，走不动。想请你帮个忙。”余则成看着铁蛋，“你去帮我弄点治伤的药，再弄点吃的。我不会让你白忙。”他从贴身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块之前藏着的、体积最小的金条碎块——这是从陆桥山暗格里顺手拿的，一直没机会用。
金灿灿的光芒在火光照耀下格外醒目。铁蛋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呼吸都急促起来。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块的“黄鱼”！
“这……这……”他结巴着，想接又不敢接。
“这是定金。”余则成将金条碎块递过去，“弄到药和吃的，还有干净的水，再帮我打听一下外面的消息，特别是关于……有没有人在找一个受伤的人。剩下的，都归你。”
巨大的诱惑和潜在的恐惧在铁蛋脸上交织。他看了看金条，又看了看余则成虚弱但眼神锐利的样子，最终，对财富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中！大哥，你放心！俺肯定给你办好！”铁蛋一把抓过金条，紧紧攥在手心，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红，“俺知道山里有几种草药能止血消肿，俺这就去采！吃的俺家里还有窝头，俺给你拿！打听消息……俺去找村头的王瘸子，他消息最灵通！”
“小心点，别让人知道我的存在。”余则成叮嘱道。
“俺晓得！俺嘴严实着呢！”铁蛋拍着胸脯保证，然后将那只野兔往余则成面前一推，“大哥，这个你先吃着，俺去去就回！”
说完，他像是怕余则成反悔一样，转身就冲出了窑洞，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寒风里。
窑洞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火堆噼啪的燃烧声。
余则成看着那扇摇晃的破门，眼神深邃。他在赌。赌这个少年对金钱的贪婪能暂时压倒其他念头，赌这穷乡僻壤的消息闭塞，赌追兵还没能精确锁定这个砖窑。
他捡起那只冰冷的野兔，用匕首艰难地剥皮、处理。他现在急需食物补充体力。
就在他低头忙碌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在窑洞顶部一个极其隐蔽的通风裂缝处，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石子般的黑色物体，正无声地对准着他。
山梁上，那个穿着土黄色衣服的监视者，通过望远镜看着铁蛋飞奔下山的身影，对着通讯器低语：
“目标接触本地少年，试图获取物资和情报。是否拦截？”
通讯器里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不必。让他去。我们需要观察，目标在获得基本生存保障后，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保持隐蔽监视。”
“明白。”
监视者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焦距，将视野牢牢锁定在那个冒着微弱烟气的窑洞口。
窑洞内，余则成将一块半生不熟的兔肉塞进嘴里，强行吞咽下去，胃里传来一阵痉挛。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继续在脑海中推演着c7K3和那模糊唇语的可能含义。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只挣扎求生的“螳螂”身后，不仅跟着安娜和“剃刀”这些“黄雀”，还有着更加神秘、耐心十足的“观鸟者”。
而下山去的铁蛋，攥着那块烫手的金条，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憨厚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精明和冷静。他并没有走向村庄，而是拐进了一条更加隐蔽的山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造型古怪的金属盒子，熟练地按动了几个按钮。
“鱼已咬饵，请求下一步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