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入口闭合的沉闷声响，如同墓穴封土，将最后一丝与外界的联系彻底斩断。应急灯惨白的光线涂抹在粗糙的岩壁上，映得“铁蛋”和白大褂的脸庞如同戴上了僵硬的面具，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地下室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余则成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强效兴奋剂的余威正在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伤口处重新尖锐起来的疼痛。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要求休息，但余则成的大脑却如同被浸入冰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锐痛。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着眼睛，仿佛在假寐，实则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对当前局面的分析和推演中。【情报分析系统】在低能量状态下维持着核心运算，如同在暴风雪中摇曳的烛火，却顽强地不肯熄灭。
当前处境： 被困于灰域秘密基地，处于严密监视下。身体状态极差。
敌方（灰域）状态： 目的明确（获取“影子计划”及“鼹鼠”证据），手段专业冷酷，资源雄厚（拥有激光笔等特种设备）。暂时接受了他的谎言，但怀疑必然存在，核实程序可能已启动。
自身筹码：
真实的开启步骤信息（光钥验证+声纹解锁，需高占龙声纹）。 这是核心机密，绝不能暴露。
编造的“需要专用解码器计算动态密码”的谎言。 这是拖延时间的护身符，但极其脆弱。
脑子里的情报（c7K3位置，部分密码片段，对“鼹鼠”的推测等）。
系统能力（虽受限，但仍有辅助作用）。
致命威胁：
灰域核实谎言，发现无需解码器。
灰域通过其他渠道（如审讯、技术破解）获取真实开启步骤。
身体崩溃或伤势恶化。
外部威胁（“剃刀”、吴敬中的人）找到此地。
时间！他迫切需要时间！不仅仅是为了保命，更是为了想出应对声纹验证这个死结的方法！
高占龙已经死了！他的声纹样本去哪里找？难道要去掘坟找遗物？或者……总部声纹库有存档？但那同样是禁区！
他的思绪如同困兽，在绝望的牢笼里左冲右突。
【记忆强化】再次回溯高占龙留下的光影信息，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需以特定频率和节奏念出密码：‘晨曦穿透迷雾’。声纹必须与预留样本匹配度超过95%。”
“晨曦穿透迷雾”……这密码本身是否也有深意？仅仅是一句诗，还是暗指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或者……某个人？
高占龙……一个机要参谋，选择这样一句充满意象的诗句作为最终密码的载体……他的性格？他的经历？他信任谁？会把声纹样本交给谁？
吕宗方曾经隐约提过，总部有几个极其隐秘的、不记录在案的“沉睡者”或“守护者”，他们不参与日常行动，只在最关键的时刻，为特定的线索或人物提供一次性的、绝无仅有的协助。高占龙是否也设置了这样的“守护者”？而声纹样本，就在“守护者”手中？
这个猜想如同黑暗中一丝微光，但依旧渺茫。如何找到这个可能存在的“守护者”？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高占龙的一切！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对面桌旁，依旧在摆弄那个收音机设备的“铁蛋”身上。
“喂。”余则成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地下室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铁蛋”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空洞，如同看着一件物品。
“我需要一些东西。”余则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合作者的理所当然，“关于高占龙，总部二厅机要参谋，代号‘佛龛’。我需要他的详细档案，尤其是他的人际关系、习惯癖好、经常接触的人。还有，他自杀前后的所有细节报告，以及……总部声纹档案库的访问权限或者备份记录。”
他提出了一连串看似为了“合作”而需要的、合情合理但又极难获取的信息。这是在试探灰域的能力边界，也是在为自己寻找声纹样本的线索争取机会。
“铁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下头，继续摆弄他的设备，仿佛没听见。
余则成并不气馁，他知道真正的决策者是灰雀。他这些话，与其说是对“铁蛋”讲，不如说是对可能存在的监听设备讲。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保存体力，同时大脑继续高速运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地下室里感觉不到昼夜交替，只有永恒的、惨白的灯光和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几个小时，岩石入口再次无声地滑开。灰雀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灰色装扮，帽檐低压。
他径直走到余则成面前，停下。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余则成也能感受到那股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压力。
“你的要求，很有趣。”灰雀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高占龙的档案，属于总部绝密。声纹库访问权限，更是核心中的核心。”
余则成心中微沉，对方这是在表示难度，还是在质疑他的动机？
“没有这些信息，我无法推算出动态密码的生成规律，更无法确定高占龙是否在密码算法里设置了其他验证机制。”余则成坚持自己的谎言，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躁，“光有钥匙和位置不够！高占龙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他肯定设置了多重保险！如果贸然行动，触发警报，一切就都完了！”
灰雀沉默着，帽檐下的阴影仿佛实质般笼罩着余则成。余则成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手术刀，试图剖开他的伪装。
“解码器。”灰雀忽然换了个话题，“你确定，信息里明确指出需要‘专用解码器’？”
来了！核实开始了！余则成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竭力保持镇定。
“信息用的是‘专用运算单元’这个词。”余则成避重就轻，用了一个更模糊的说法，“结合上下文，我认为就是指特定型号的解码器。否则无法解释那串复杂的光学参数如何转化为实时密码。”
他巧妙地将“动态密码”的谎言与真实存在的“光学参数”捆绑在一起，增加可信度。
灰雀又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缓缓抬起手，手中拿着那个平板设备。屏幕亮起，上面显示出一幅复杂的技术图纸，似乎是某种精密仪器的内部结构。
“这是总部技术侦查处三年前立项、两年前秘密投产的‘蜂鸟-III型便携式光谱信号分析仪’的设计简图。”灰雀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余则成的心上，“它的主要功能，就是实时解析特定介质（如晶体、特殊墨水）存储的光学信息，并能根据预设算法生成对应指令或密码。”
余则成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对方竟然真的有相关技术资料！而且如此具体！
“根据我们的情报，‘蜂鸟-III型’配发范围极窄，仅限于总部少数特殊项目组以及……个别像高占龙这样拥有最高权限的机要参谋。”灰雀的目光透过帽檐的阴影，死死锁定余则成，“高占龙完全有可能接触并使用这种设备。那么，余先生，你看到的‘专用运算单元’，是否就是……这个？”
屏幕上，“蜂鸟-III型”那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余则成的视网膜。
他完了。谎言被当场戳穿的概率极高！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悬崖边缘，脚下的石头正在松动。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
电光火石之间，余则成强行压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审视。他凑近屏幕，仔细看着那幅设计图，眉头紧锁。
“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努力回忆，“信息里显示的单元结构……更紧凑，接口方式也不同……好像……这里，”他随意指向图纸上一个不起眼的连接部件，“这里的接口形制，我记得不是这样的。”
他在赌！赌灰雀拿到的图纸可能不是最终版本，或者高占龙使用的本身就是经过定制或修改的型号！赌对方无法立刻拿出百分之百准确的证据！
灰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几乎要让余则成的伪装融化。
地下室里陷入了极度压抑的沉默。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余则成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砰砰跳动的声音。他维持着审视图纸的姿势，不敢有丝毫放松。
终于，灰雀缓缓收回了平板设备，屏幕熄灭。
“我们会进一步核实。”他最终说道，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在你想起更多‘细节’之前，安心待在这里。”
说完，他转身再次走向出口，没有再看余则成一眼。
岩石门再次闭合。
余则成如同虚脱般，缓缓滑坐在地上，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交锋，比他经历的任何枪战都要凶险。
他暂时……又熬过了一关。
但他知道，灰雀的怀疑已经达到了顶点。下一次，可能就不会这么容易蒙混过去了。
他必须尽快找到声纹样本的线索！或者……找到逃脱的方法！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个封闭的空间，落在那个一直沉默的白大褂身上，落在墙壁上那些看似随意布置的管线上，落在通风口细微的气流声上……
绝望之中，是否还隐藏着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