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那嘶哑的喊声,在死寂的瓮城中飘荡,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
然而,箭塔之上,那个男人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赵十郎仿佛没有听到那句足以在幽州城掀起滔天巨浪的话。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身旁那个已经彻底石化,自己的头号心腹,王二狗身上。
他无视了下方那三只待宰的羔羊,将手中那个名为“望远镜”的黑色圆筒,缓缓递到王二狗的面前。
王二狗的身体还在剧烈颤抖,他看着那根平平无奇的铁管子,眼神如同在看一件镇国神器。
他不敢接。
“拿着。”
赵十郎的话很轻,却带着一种钻入骨髓的魔力。
王二狗的双手不受控制地伸出,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捧住了那个圆筒。
入手,冰凉,沉重。
“此物,名为‘千里眼’。”
赵十郎的声音,平静地在王二狗耳边响起。
“从今天起,它归你。”
“只交给你,和你信得过的人。”
轰!
这句话,比刚才那“天之眼”带来的视觉冲击,还要强烈一万倍!
王二狗的大脑,彻底炸裂。
千里眼!
何等霸道,何等贴切的名字!
这是神仙才能拥有的宝物!
而主公,就这么轻飘飘地,交给了自己?
他甚至没有交代任何注意事项,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有一句——“只交给你,和你信得过的人”。
这是何等的信任!
这是何等的恩宠!
王二狗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狠狠攥住,一股灼热的激流,从胸腔直冲天灵盖!
他再也支撑不住。
这个在赵家村横行霸道,在护卫队里说一不二的汉子,双膝一软,再一次,重重地跪在了赵十郎的面前。
这一次,不是因为畏惧,不是因为震撼。
而是因为一种,足以让他献出生命的,狂热的忠诚!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千里眼”,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赵十郎,磕下了一个响头。
“主公!”
他的额头,与冰冷的石砖,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俺王二狗这条命,从今天起,就是您的!”
“谁敢对您不敬,俺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
赵十郎没有去扶他。
他静静地看着,受了这一拜。
人心,是最廉价的,也是最昂贵的。
对于王二狗这种从泥潭里爬出来,一辈子都在被人瞧不起,极度渴望被认可的人来说,一点点的信任,就足以让他为你卖命。
而赵十郎给他的,是足以压垮他所有理智的,天大的信任。
“起来吧。”
赵十郎的语调没有半分变化。
“把下面那个自称吴用的人,带上来。”
“是!”
王二狗猛地站起,脸上还挂着激动的泪痕,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截然不同。
他不再是一个地痞头子。
而是一把,只听从赵十郎一人号令的,锋利无比的刀!
很快,被解除了束缚,却早已吓得腿软筋麻的吴用,被两个护卫队员,架着拖上了箭塔。
一见到赵十郎,吴用“扑通”一声就瘫跪在地,涕泪横流。
“罪人吴用,拜见赵爷!赵爷万福金安!”
他拼命磕头,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赵十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在黑风寨呼风唤雨的二当家。
“想活命吗?”
“想!想!罪人做梦都想!”吴用点头如捣蒜。
“很好。”
赵十郎点点头。
“从你上黑风寨开始,到今天为止,所有和幽州郡守府有关的勾当,一字不漏地,写下来。”
“尤其是你,冯远才,还有冯延龄,你们之间每一笔交易的时间,地点,经手人,具体数目,越详细越好。”
吴用闻言,心中一颤,但随即便是一阵狂喜!
写下来!
这是要拿他当人证!
只要自己还有用,就说明自己能活!
他连忙保证:“赵爷放心!罪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赵十郎看着他那副急于表现的模样,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表情。
他缓缓蹲下身,凑到吴用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近乎耳语的音量,轻声说道:
“不用想着耍花样。”
“也别想着藏一手,留点东西以后跟我讨价还价。”
他顿了顿,那轻柔的话语,在吴用的耳中,却比魔鬼的低语还要恐怖。
“因为,黑风寨的那本黑账,在我手上。”
“你的口供,要是有一条,跟账本上对不上……”
赵十郎没有把话说完。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拂去一点不存在的灰尘。
而吴用,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头,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一片死灰。
那双原本还闪烁着求生欲和算计的小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最纯粹的,最彻底的绝望。
黑账……
黑账竟然在他手上!
完了。
彻底完了。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退路,所有的筹码,在这一瞬间,尽数化为泡影。
他现在,就是一个被扒光了衣服,赤条条暴露在屠夫面前的囚徒。
他唯一的价值,就是用自己的记忆,去印证那本黑账的真实性。
多说一句,是错。
少说一句,是死。
“王二狗。”
赵十郎不再看地上的吴用一眼。
“给他准备一间单独的屋子,笔墨纸砚,好酒好菜,二十四小时有人看着。”
“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来见我。”
“是!主公!”
王二狗狞笑着,像拖死狗一样,将已经失魂落魄的吴用,拖了下去。
赵十郎这才转身,看向那些依旧保持着战斗姿态的护卫队员。
“弟兄们,辛苦了。”
一句简单的话,让所有队员都挺直了胸膛,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自豪。
“都散了吧,回去休息。”
“是!”
随着护卫队有序地撤离,喧嚣的谷口,再次恢复了宁静。
赵十郎没有立刻回去。
他独自一人,缓步走在返回赵家堡的路上。
夜风清冷,吹拂着他的衣角。
冯远才这条疯狗,比他想象的,还要沉不住气。
吴用这张牌,送得够快,也够狠。
有了吴用这个关键人证,再配合黑风寨的那本黑账,他随时可以把冯延龄私通匪寇的罪名,彻底钉死。
可是,然后呢?
直接把他交给朝廷?
别开玩笑了。
这大胤王朝早已风雨飘摇,从上到下烂到了根子里。
一个边郡郡守私通匪寇,只要上下打点得当,最多也就是个革职查办。
等风头过去,换个地方,照样当他的官,吃香的喝辣的。
而赵家堡,则会彻底暴露在幽州官场的视野里,成为无数人觊觎的肥肉。
这不符合赵十郎的利益。
他要的,不是扳倒一个冯延龄。
他要的,是整个幽州!
吴用这张牌,不能这么打。
他是一把刀,一把可以悬在冯延龄头顶,让他夜不能寐,让他投鼠忌器,让他不得不按照自己的剧本去跳舞的刀。
但要让这把刀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光有物证和人证,还不够。
他还需要……情报。
需要一张能覆盖整个幽州城,能洞悉冯延龄一举一动,甚至能预判他下一步动作的情报网。
想到这里,赵十郎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改变了方向,没有走向自己的屋子,而是朝着后院一处僻静的角落走去。
那里,住着他手中最锋利,也最神秘的一张牌。
七嫂,阮拂云。
她的房间,总是亮着灯。
赵十郎走到门口,没有敲门。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
片刻后。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拉开。
一股若有若无的,醉人的海棠花香,飘散而出。
阮拂云一身火红色的丝质睡袍,慵懒地倚在门框上,那身段在月光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她看到赵十郎,一点也不意外。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媚意,七分算计的桃花眼,此刻却荡漾着一种全然的,不设防的温柔。
“官人,这么晚来,是想奴家了?”
她的声音,软糯入骨,足以让任何男人丢了魂。
赵十郎没有回答她的调笑。
他只是看着她,开门见山。
“城里,有消息了?”
阮拂云痴痴一笑,风情万种。
她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轻轻点在赵十郎的胸口,顺着他结实的肌肉线条,缓缓向下滑去。
“官人,你来得正好。”
她的指尖,停在了他的心口,那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兴奋的光。
“刚刚传来的消息。”
“有条大鱼,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