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训练激光）擦着耳畔呼啸而过，打在身后的岩石上，溅起细碎的石屑，灼热的气浪撩动了程微意（红队77号）汗湿的鬓角。她甚至能闻到激光灼烧空气产生的淡淡焦糊味。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已经近乎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求生的本能驱动着身体，让她爆发出远超平时的潜能。
她不能停！绝对不能！
身后是至少两名蓝军士兵的追击，枪声和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她选择的撤退路线是一条近乎垂直的陡坡，植被稀疏，碎石遍布，根本无法正常行走，只能连滚带爬，依靠双手和身体的本能去减缓下坠的速度，同时还要规避来自上方的射击。
粗糙的岩石和尖锐的树枝无情地刮擦着她的手臂、脸颊和早已破损的作战服，留下道道血痕。沉重的狙击步枪（训练用）不断撞击着她的后背和臂骨，带来阵阵闷痛。但她死死抱着它，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武器，也是红队宝贵的资产。
大脑在高速运转，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她回忆起“蜂巢”训练中关于极限逃生的技巧，回忆起演习时在蓝军追击下的亡命奔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肺部像要炸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一个翻滚，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串点射，激光束在她刚才的位置留下一串焦痕。她趁机瞥了一眼下方，陡坡的尽头是一片相对平缓的灌木丛，更远处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溪涧！
跳下去！这是唯一的机会！溪水可以掩盖气味和足迹，湍急的水流也能干扰追击者的判断！
没有时间犹豫！在又一阵枪声响起的同时，程微意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向前一扑，抱着狙击步枪，蜷缩身体，如同滚落的石块般，向着陡坡下方的灌木丛坠去！
天旋地转！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身体与岩石、灌木猛烈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死死咬住牙关，将所有的痛呼都压抑在喉咙深处，双手护住头部和怀里的步枪。
“噗通！”
沉重的落水声响起，冰冷的溪水瞬间将她包裹，刺骨的寒意让她几乎窒息。水流湍急，巨大的冲击力拉扯着她的身体，试图将她卷向下游。她拼命挣扎着浮出水面，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冰冷的河水呛入鼻腔，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回头望去，陡坡上方，两名蓝军士兵的身影出现在边缘，他们对着溪流方向扫射了几枪，但湍急的水流和茂密的岸边植被有效地干扰了他们的视线和射击精度。他们似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下水追击，而是沿着岸边向下游搜索。
暂时安全了！
程微意心中稍定，但不敢有丝毫停留。她借着水流的推力，奋力向对岸游去。湿透的作战服和沉重的步枪如同枷锁，每一次划水都异常艰难。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体温，让她牙齿打颤，四肢开始僵硬。
必须尽快上岸！失温比敌人更可怕！
她咬紧牙关，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终于挣扎着爬上了对岸，瘫倒在冰冷的鹅卵石上，剧烈地喘息着，咳出呛入的河水。阳光透过树梢照射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冷。
她快速检查了一下装备。步枪虽然进水，但训练用的激光模拟装置是防水的，基本功能应该无碍。身上的弹药所剩无几，指北针还在，但那个黑屏的“谛听”终端经过河水浸泡，恐怕是彻底报废了。她将其掏出，看着这个陪伴她经历演习和选拔初期的老伙计，心中闪过一丝怅惘，但还是果断地将其塞回口袋。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她必须尽快与“磐石”或“鹰眼”小组取得联系，汇报情况，并找到新的藏身之处。
她拧干衣服上部分积水，忍着全身的酸痛和脚踝处再次被冷水激发的剧痛，拄着步枪（暂时充当拐杖），一瘸一拐地钻进了对岸茂密的丛林之中。每走一步，都在湿滑的落叶和泥泞中留下深深的脚印，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尽可能选择植被茂密、难以追踪的路线。
孤独、寒冷、疼痛、疲惫……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恶鬼，不断啃噬着她的意志。她想起了编号15被“押解”的背影，想起了“磐石”沉稳的目光，想起了“鹰眼”锐利的眼神，也想起了……陆沉那冰冷无情的评判。
“依靠吼叫来维系战线，是愚蠢且不可靠的行为……”
这句话此刻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回荡。是啊，她现在连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丛林里孤独地舔舐伤口，挣扎求存。
但是……她真的做错了吗？
如果没有她那一声呼喊，编号15可能就真的后撤了，“磐石”他们可能就真的被包围了。如果没有她不顾脚伤、强行渗透和那关键的一枪，蓝军的通讯节点可能依然完好，红队可能连最后一丝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信任，或许无法完全依靠吼叫建立，但在关键时刻，敢于站出来呼喊，敢于将后背交给曾经有过芥蒂的战友，这本身，难道不也是一种力量和勇气吗？
陆沉……他到底想看到什么？看到她在绝境中崩溃？看到她变成一个只懂得执行命令、毫无感情的战争机器？
不！程微意用力甩了甩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开。她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她只需要对得起自己的选择，对得起那些“阵亡”和仍在奋战的战友！
她找到一个被雷击倒的巨大树干形成的天然掩体，小心翼翼地藏身其后，开始尝试用约定的鸟鸣信号进行联络。声音不敢太大，怕引来蓝军，只能断断续续，寄希望于附近的队友能够听到。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脚踝的肿胀在寒冷和活动后似乎更加严重了，传来一阵阵灼热的胀痛。饥饿和干渴也开始折磨她。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拿出水壶，里面只剩下小半壶混着泥沙的溪水，她小心地喝了一小口，不敢多饮。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回应！同样是鸟鸣声，是三长两短——安全信号！方向来自东北方！
是“鹰眼”小组！他们还活着！而且就在附近！
程微意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她立刻用信号回应，并指示了自己的大致方位。
大约十几分钟后，几个警惕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的藏身点附近。为首的正是“鹰眼”，她看到程微意这副狼狈不堪、尤其是那明显不自然的脚踝时，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心疼。
“77号！你怎么样？”“鹰眼”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问道。
“还……死不了。”程微意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随即急切地问道，“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磐石’组长呢？”
“我们端掉了蓝军的一个小型补给点，缴获了一些能量匣和口粮，但暴露了行踪，牺牲了两人。”“鹰眼”语速很快，脸色凝重，“‘磐石’组长那边还没有消息。我们听到‘钉子岭’方向枪声停了，估计……已经失守了。蓝军主力正在大规模搜山，我们必须尽快转移！”
形势比想象的还要恶劣。红队现在可能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人了。
“鹰眼”将程微意搀扶起来，将缴获的一小块压缩饼干塞到她手里：“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我们必须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从长计议。”
程微意没有推辞，小口却迅速地吃掉了那块珍贵的饼干，干涩的饼渣划过喉咙，带来些许真实感。
在“鹰眼”小组的掩护下，他们向着山林更深处转移。程微意的脚伤严重拖慢了队伍的速度，但她咬牙坚持着，不肯让队友背负。每一次迈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冷汗浸透了刚刚被体温烘得半干的衣服。
他们最终找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山体裂缝，入口被藤蔓遮掩，内部狭窄但足以容纳几人藏身。
躲进裂缝的黑暗中，程微意才终于敢放松一丝紧绷的神经，脱力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脚踝处的疼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她几乎晕厥。
“鹰眼”蹲下身，借着缝隙透入的微光，检查她的伤势，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行，必须立刻进行更专业的处理！否则你这只脚真的可能保不住！”她看向程微意，眼神复杂，“77号，你……要不要考虑退出？发射信号弹，医务官会立刻来接你。”
退出？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程微意的耳朵。她猛地抬起头，尽管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不！我绝不退出！”
她的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在狭窄的裂缝中回荡。
“鹰眼”看着她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沉默了。她知道，劝不动了。
……
教官指挥帐篷。
陆沉面前的屏幕上，代表着红队的光点已经寥寥无几，且大多处于静止或缓慢移动状态，显然是在隐蔽。代表着程微意的那个光点，在经历了一段惊心动魄的逃亡后，终于与“鹰眼”小组汇合，此刻正停留在那个山体裂缝的位置。
赵远航看着程微意最新的生理数据——体温偏低，心率异常，疲劳值和疼痛指数都爆表，尤其是脚踝部位的监测数据显示组织损伤严重。他忍不住再次开口：“老陆，差不多了吧？再这样下去，这丫头真得进医院躺几个月了！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蜂巢’的名额肯定有她一个，何必……”
陆沉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代表程微意的那个光点上，手指在控制台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比之前更加急促。屏幕上，那个光点代表的生命体征虽然微弱，却顽强地跳动着，如同风中残烛，却始终不肯熄灭。
他想起她狙击时那冰冷的眼神，逃亡时那决绝的姿态，以及刚才拒绝退出时那斩钉截铁的语气。
这个女孩的韧性，一次又一次地超出了他的预估。
他原本设计的这场“信任”试炼，是为了打磨掉她身上那些在他看来不够“纯粹”的东西，比如因家庭背景可能产生的骄娇二气，比如那些不够理性的情感冲动。他想要的是一个绝对冷静、绝对服从、绝对强大的战争机器。
但是……看着她一次次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看着她即便被误解、被背叛、身体濒临崩溃却依旧不肯放弃的倔强，他冰冷的心湖，第一次产生了清晰的动摇。
或许，他错了？
或许，那种看似“愚蠢”的冲动，那种不肯低头的倔强，那种在绝境中依然试图凝聚团队的担当，才是真正难能可贵的品质？才是“蜂巢”真正需要的、有血有肉的“魂”？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他向来逻辑严密、冰冷无情的大脑。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屏幕上那个代表着程微意藏身点的山体裂缝，对赵远航下达了指令，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同：
“通知蓝军，收缩搜索范围，重点排查东南区域。另外……让医疗组待命，随时准备紧急介入。”
他没有叫停演习，但他划定了范围，并准备好了最后的保障。
赵远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陆沉的用意。他这是……在给红队残部，尤其是给那个倔强的丫头，一个最后的机会？一个在限定范围内，绝地翻盘的机会？
“是！”赵远航应声而去，心中暗叹：铁树，看来是真的要开花了啊，虽然这花开得……如此别扭和隐晦。
陆沉独自站在屏幕前，看着那个微弱却顽强的光点，深邃的眼眸中，冰冷依旧，但在那冰层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这场由他主导的残酷选拔，似乎正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反噬着他自己坚固如冰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