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清晨五点,天光未亮。
一辆覆盖着迷彩帆布的军卡,碾过郊外崎岖不平的土路,最终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狼山综合训练基地那扇紧闭的、看起来厚重而冰冷的铁灰色大门前。引擎的轰鸣停止后,周遭陷入一种近乎死寂的宁静,只有山间清晨的冷风,如同无形的刀子,刮过车厢帆布的缝隙,带来刺骨的寒意。
车厢内,或坐或靠着数十名来自各个单位、通过层层筛选获得此次“利刃”预备选拔资格的学员。程微意坐在靠近车尾的位置,身板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的作训服上,指尖微微发凉。她和其他人一样,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只有一双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紧张、期待、以及难以掩饰的疲惫。
长达数小时的颠簸旅程,让不少人都有些萎靡。但程微意的大脑却异常清醒。哥哥程北辰的提醒言犹在耳,“阎王”雷战的名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口。她知道,从踏入这扇门开始,真正的考验就降临了。这里没有校园的温和,没有“惊蛰”时相对熟悉的教官面孔,只有未知的残酷和那位素未谋面却已让人心生忌惮的总教官。
“哐当!”
车厢尾部的挡板被从外面猛地放下,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冰冷潮湿的空气瞬间涌入,冲散了车厢内浑浊的气息。
“下车!全体都有!三十秒内!在我面前列队完毕!快!快!快!”
一个如同炸雷般的咆哮声在车外响起,声音粗粝,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暴戾和不容置疑。伴随着吼声的,还有强光手电筒刺目的光柱,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车厢内每一张茫然而紧张的脸。
没有犹豫的时间!所有人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猛地跳起,抓起自己简单到极致的背囊,争先恐后地跳下车厢,在冰冷的、布满碎石的空地上,跌跌撞撞地开始整队。
程微意动作迅捷,落地时屈膝缓冲,稳住身形,快速扫视了一眼周围环境。昏暗的光线下,只能隐约看到高耸的、拉着铁丝网的围墙,几栋棱角分明的灰色建筑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山影中,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晨雾和一种铁锈般的冷硬气息。
她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立正站好。三十秒倒计时如同催命符,有人背包带缠住,有人脚下绊蒜,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时间到!”
咆哮声再次响起,一个身材并不算特别高大,但异常敦实、仿佛蕴藏着爆炸性力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队列正前方。他同样穿着作训服,没有佩戴军衔,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只有一双眼睛,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亮得骇人,如同盯上猎物的饿狼,冰冷、残忍,不带丝毫感情。
他手里拎着一根黑色的短棍,有节奏地敲击着自己的掌心,踱着步,从头到尾,如同检视牲口般扫视着勉强站定的队列。
“看看你们这副德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和侮辱性,“松松垮垮,慌慌张张!就凭你们这群废物点心,也敢来‘利刃’?也配穿上那身衣服?我告诉你们,来到这里,你们什么都不是!就是一堆需要回炉重造的垃圾!我叫雷战,是你们未来这段日子里的总教官!当然,你们更可以叫我——‘阎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每一个人。
“在这里,我说的话,就是规矩!我的命令,就是天条!质疑?反抗?可以,随时欢迎!只要你们能承受得起后果!”
他的话语充满了绝对的掌控力和毫不掩饰的恶意。队列里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程微意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瞬间沁出的冷汗。这就是雷战!果然名不虚传!这种赤裸裸的精神压迫,比任何肉体上的疲劳都更让人难以承受。
“现在,垃圾们!”雷战猛地提高音量,“背上你们的破烂!目标,前方三公里处集结点!最后到达的十个人,立刻收拾东西,滚蛋!”
没有任何预兆,选拔的第一个下马威,以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开始了!
没有口令,没有预备,只有生存和淘汰的本能!
所有人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抓起背囊,疯狂地朝着雷战手指的方向冲去。那里只有一片被晨雾笼罩的、看不清具体情况的荒野。
程微意没有丝毫迟疑,将背囊甩上肩头,调整好呼吸,迈开步伐冲了出去。她没有选择一开始就拼命冲刺,三公里负重越野,考验的是耐力和节奏,尤其是在这种精神高度紧张、体力并非最佳状态的清晨。
脚下的路异常难行,布满碎石、坑洼,以及湿滑的苔藓。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刀割般的痛感。周围是其他学员拼命奔跑、粗重喘息和偶尔被绊倒发出的闷哼声。
程微意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寻找相对好走的路径,控制着步幅和频率。她能感觉到雷战那如同实质的目光,似乎正透过浓雾,牢牢地锁定着每一个人,尤其是……她?
这种感觉并非空穴来风。在跑出大概一公里左右,经过一个陡坡时,程微意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身体一个趔趄,虽然立刻稳住,但节奏还是被打乱了片刻。
就在这一瞬间,雷战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坡顶,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钻进她的耳朵:
“程微意?程建军的女儿?‘惊蛰’的第三名?哼,看来陆沉那小子,也没把你调教得多出色嘛!连路都走不稳的千金大小姐,还是早点回家绣花去吧!别在这里浪费老子的时间!”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极强的侮辱性和针对性,清晰地传入程微意耳中,也足以让附近几个学员听到。
程微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羞辱感、愤怒感如同火山般喷涌!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才强行将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怒火压了下去。
不能上当!哥哥说过,守住本心,完成科目!这就是他的攻心战术!激怒你,让你失控!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汗水和雾气,直直地迎向坡顶上那双冰冷的眼睛,没有反驳,没有解释,只是用尽全身力气,重新调整呼吸,迈开更加坚定的步伐,甚至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一分,毫不犹豫地冲下了陡坡,将那个令人憎恶的身影甩在身后。
她的反应,似乎让雷战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那双饿狼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更加浓烈的兴味和……冷厉。
程微意不去理会身后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奔跑上。雷战的话像淬了毒的针,刺伤了她,却也彻底激起了她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狠劲!陆沉调教得不好?千金大小姐?绣花?她偏要让他看看,她程微意,到底凭什么站在这里!
三公里的路程在拼尽全力的奔跑中显得格外漫长。当程微意终于冲过那片被几辆军车车灯照亮的、作为集结点的空地时,感觉肺部如同风箱般灼痛,双腿如同灌了铅。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上淌下,混着油彩,滴落在尘土里。
她不是第一个到达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她迅速扫视周围,估算着自己的名次,应该在中上游,安全。
最后几名学员踉跄着冲过终点线后,雷战那如同恶魔般的身影再次出现。他手里拿着一个名册,看都没看那些几乎瘫倒在地的学员,直接念出了最后十个到达的名字。
“以上十人,淘汰!立刻上车,滚蛋!”
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只有冷酷无情的宣判。那十名学员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有人不甘地张嘴想说什么,但在雷战那毫无温度的目光注视下,最终还是颓然地低下头,默默地走向旁边停着的、来时乘坐的那辆军卡。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利刃”选拔的残酷——没有预热,没有适应,失败,就在瞬息之间。
雷战合上名册,目光再次扫过剩下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恭喜你们,垃圾们,暂时留下了。但这只是开胃小菜。热身结束,现在,正餐开始!”
他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在程微意身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
“全体都有!目标,综合训练场!鸭子步,前进!”
新的,更加折磨人的命令,接踵而至。
程微意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所有不适和内心的波澜,默默地蹲下身体,用最耗费体力的鸭子步,跟随着队伍,朝着下一个未知的、注定更加艰难的训练场挪动。
狼山的第一课,用最直接的方式,将规则刻入了每个人的骨髓——在这里,没有怜悯,没有侥幸,只有绝对的实力和钢铁般的意志,才能活下去。而程微意知道,对她而言,这场生存游戏,因为雷战的“特别关照”,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地狱难度。但她那双隐藏在油彩下的眼睛,却燃烧着更加炽烈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