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落下,仿佛不是敲在鼓上,而是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焚城鼓童瘦削的身影立于钟楼之巅,狂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他手中那面布满裂纹的战鼓,此刻不再是杀伐之器,而成了通往幽冥的信物。
他闭上双眼,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喧嚣,只专注于指尖与鼓面的每一次触碰。
“我敲的不是战鼓,是唤魂曲。”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沈微与祁诀耳中,“你要开门,就得让门后的人……也想回来。”
话音未落,他手腕轻翻,鼓槌落下。
第一声,轻柔如雨滴坠入深潭,带着一丝试探与询问。
门隙中原本狂暴的火光竟随之微微一敛,仿佛在侧耳倾听。
第二声,沉重如心跳搏动,与门隙中越来越清晰的那个节奏轰然合一。
沈微浑身一震,脸色瞬间煞白,她死死捂住胸口,那熟悉的、来自童年最深处噩梦的心跳声,几乎让她窒息。
她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张残破的卷轴,指尖因巨大的恐惧与醒悟而剧烈颤抖。
“‘往生逆契’……它不是锁,是共鸣器!”她失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它只对‘未完成的告别’有反应!”她猛然抬头,死死盯住祁诀,眼中映着那跳跃的门火,“你听见的‘哥哥’,是小愿的声音!而我听见的鼓声……是我没能送别的父亲!”
祁诀周身的火核因她的话而剧烈收缩了一下。
他从未想过,这扇门的钥匙,筛选的不是力量,不是功德,而是每个人心中最痛、最无法释怀的执念。
咚——
第三声鼓响,如泣如诉,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思念,仿佛一声压抑了千百年的哭腔。
刹那间,门隙中的火光冲天暴涨!
那不再是单纯的火焰,而像是无数双焦急的手在门扉内侧疯狂拍打,发出沉闷而绝望的撞击声。
它们渴望出来,它们在回应这人间的呼唤!
祁诀的功德面板上,一行金色的文字骤然亮起:【警告:检测到“双向执念共振”!
门钥封印松动30%!】
就在此时,另一侧,那名双目失明的结界画师匍匐于地,干枯的手指在地脉的纹路上疯狂摩挲,口中念念有词:“三百年了……三百年前,有得道高僧以画镇门,以自身之血为墨,以毕生之魂为纸……我这一生,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眶中竟流下两行血泪。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洒在身前徐徐展开的画卷之上!
那幅他耗尽一生心血所绘的“往生图”,在接触到精血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
画中奈何桥、忘川水、彼岸花,皆散发出幽幽微光。
“去!”
画师嘶吼一声,用尽全力将画卷推入那门隙火流之中!
嗤啦——
画卷遇火,并未化为灰烬,反而瞬间燃烧成万千金色的符文,如一群被唤醒的灵蝶,盘旋着、飞舞着,疯狂缠绕上巨大的门扉。
那些符文所到之处,门上的锈迹与黑气竟被净化了些许。
“就是现在!”沈微厉声喝道。
祁诀心领神会,他强行压下心中因小愿而起的波澜,调动【城心】之力。
整座百鬼之城的能量瞬间被他抽调而来,化作一股无形的巨力,精准地引导着那万千符文,强行将它们挤入门隙之中!
只听“滋”的一声轻响,仿佛烙铁浸入冷水。
门缝中,竟真的渗出了一缕极淡、极淡的青烟。
那不是阴气,不是鬼火,而是……人间的烟火气息!
然而,他们的举动也彻底激怒了徘徊在门钥之外的某些东西。
地面开始震动,无数幽冥残影从地底、从墙角、从阴影中渗透出来,它们形态扭曲,发出无声的咆哮,朝着正在施法的众人猛扑而来!
“呵,破不了城,就想来偷门?”
一声苍老而沙哑的嗤笑响起。
守门的独臂老兵一直拄刀立于外围,此刻他缓缓站直了身体,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幽冥残影,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最后一支劣质的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将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刀猛地插入身前的土地。
他吐出一口浓浓的烟圈,双手在胸前缓缓合十。
“兄弟们,”他低沉地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角落,“借个火。”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脚下的土地猛然亮起无数光点!
紧接着,一个个半透明的、身披残破甲胄的虚影从地下浮现。
他们有的缺胳膊,有的少条腿,有的胸口还插着断箭,但每一个眼中都燃烧着不灭的战意。
正是当年百鬼夜行一战中,战死于此的英魂!
他们齐齐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所向,正是那些扑来的幽冥残影。
刹那间,一道由亡魂组成的钢铁防线,固若金汤地列阵于门钥之前。
祁诀的火核微光一闪,他认得其中几张面孔。
这些人,这些魂,都曾是他亲手超度过的。
他们没有选择往生,而是留在了这座城,化作了这城的一部分,守护着生与死的边界。
咚!咚!咚!咚!
钟楼上的鼓声骤然转急,如狂风暴雨,每一次敲击都让空间为之震颤!
门钥封印的松动速度在急剧加快!
轰——
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那道紧闭的门隙被硬生生撕裂,扩张至半人高!
刺骨的阴风从中呼啸而出,吹得人神魂欲裂。
门隙的黑暗中,一只苍白、瘦弱的小手,缓缓地伸了出来。
那不是实体,更像是一个执念的幻象。
祁诀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手,那只曾无数次牵着他衣角的手。
幻象凝聚,小愿那张带着些许病容却总是挂着微笑的脸庞,出现在门隙之后。
她望着祁诀,眼神清澈而纯净,轻声问道:“哥哥,你还记得我的愿望吗?”
这一问,仿佛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祁诀最柔软的心防之上。
他眼中的火光剧烈摇曳,几乎要熄灭。
无数尘封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医院的消毒水味,她苍白的嘴唇,以及那句带着无限期盼的低语。
“记得……”祁诀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你说……想再看一场魔术。”
他猛地抬手,将体内最后残存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催动了【愿契】!
这不是战斗的法术,也不是超度的神光,这只是一个哥哥,为他唯一的妹妹,兑现一个迟到了太久的承诺。
他的掌心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光芒之中,无数五彩斑斓的蝴蝶翩翩起舞,成千上万朵鲜花凭空绽放,瞬间将这阴森的角落变成了一片绚烂的花海。
这是他记忆中,自己曾为小愿表演过的、最灿烂的一场魔术。
门隙后,小愿的幻象看着这漫天飞舞的彩蝶与鲜花,终于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她伸出那只苍白的小手,指尖轻轻地点在了门扉的核心。
“那这次,”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我为你开。”
轰隆隆——
那扇亘古以来无人能撼动的巨门,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中,缓缓向内洞开!
无尽的黑雾从门后翻涌而出,带着来自九幽之下的腐朽与绝望。
黑雾深处,隐约可见一条翻滚着无数骸骨的血色长河,以及一座通往未知彼岸的残破断桥。
门,开了。
就在祁诀准备迈步的瞬间,一只温热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沈微。
“门开了……”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但你不能一个人进去。”
祁诀回过头,望向她。
门后地狱般的景象与门前绚烂的魔术光影交织在一起,映照在他深邃的眼眸中。
那跳跃的火光里,竟透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
“可总得有人,”他轻声说,“先替你们探路。”
话音未落,门内那刺骨的阴风骤然化作凄厉的咆哮,仿佛有亿万亡魂在齐声怒吼。
风声之中,隐约传来无数沉重铁链在血河中被拖拽的“哗啦”声,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怨毒,似乎在警告任何胆敢踏入此地的生者,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永恒的囚禁与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