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会面与无声的致意后,残存的人们没有时间沉浸在感慨或悲伤中。
更现实、更残酷的任务摆在了眼前,打扫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战场。
在卡尔和洛朗的简单商议下,所有还能动弹的人,无论身份,全部投入了这场沉重而必须的清理工作。
卡恩福德幸存的守军、洛朗带来的“北风”小队骑士,甚至在总管埃德加组织下、从城堡废墟和隐蔽处走出的、为数不多的领民,主要是些妇孺和老人,也都强忍着恐惧和悲痛,加入了进来。
卡尔目光扫过忙碌的人群,心中一片冰凉。
粗略估算,此刻还能站在这里的卡恩福德守军和领民,加起来恐怕已不足五百人。
这还包括了大量身上带伤、行动不便的轻伤员。
回想起战前城堡内近千的守军和数千领民,如今的幸存者十不存一。
卡恩福德,这座他倾注心血建立的领地,经此一役,当真是元气大伤,几近毁灭。
清理工作沉默而高效,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残忍。
人们首先在尸山血海中艰难地翻找、辨认着己方的伤员,发现还有气息的,便小心翼翼地抬到临时划出的救治区,由懂些医术的人进行最基础的包扎止血。
他们携带着简陋的担架、水桶、绷带和草药,小心翼翼地跟在负责警戒的士兵身后,开始深入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修罗场,搜寻并抢救己方的伤员。
埃德加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眼窝深陷,但指挥起来却依旧井井有条。
他沙哑着嗓子,将人们分成几个小组,划定区域,叮嘱注意事项。
原本这些工作大多由更年长、经验更丰富的书记官莫尔负责。
但那位可敬的老人,在连续十多天不眠不休地统筹后勤、安抚领民的高强度工作后,终于体力不支,在战斗结束前就累倒在了岗位上,此刻正昏迷不醒,被安置在城堡内休养。
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埃德加略显单薄的肩膀上。
“快!这里还有一个活的!”
“小心点抬!他的腿断了!”
“水!快拿水来!”
妇女们强忍着对血腥场面的恐惧和恶心,孩子们则咬着牙,用力抬起比他们体重还沉的担架。
哭泣声、呻吟声、鼓励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他们从冰冷的尸体堆中,艰难地寻找着每一丝微弱的生命迹象,将还有救的伤员尽可能快地抬回山上那间临时搭建的条件简陋的医务室。
更多的是已经冰冷的尸体,人们默不作声地将他们一具具抬出,集中安置,尽可能整理好遗容,尽管很多尸体早已残缺不全。
对于索伦人的尸体,则没有任何怜悯可言。
士兵们,甚至包括一些咬牙硬撑的领民,机械地挥刀,砍下每一具索伦士兵的头颅,这是计算军功和向王国汇报战果的凭证,也是宣泄仇恨和确认威胁被消除的方式。
遇到尚未断气的索伦伤员,回应他们的没有任何犹豫,只有冰冷锋利的刀锋。
连续半月惨绝人寰的攻防战,早已将幸存者的心肠锤炼得如同铁石,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此起彼伏的补刀声,让这片土地更像是修罗屠场。
卡尔本想请洛朗爵士和他麾下同样疲惫的骑士们先回城堡废墟中寻找地方休息,但洛朗坚决地拒绝了。
这位沉稳的骑士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和卡恩福德所剩无几的人手,语气坚定:“卡尔领主,现在的卡恩福德需要每一份力量,我们既然是盟友,自然要同甘共苦,打扫战场,我们义不容辞。”
他转身便指挥自己的部下,分散到各个区域,默默地帮助清理、搬运,他们的效率更高,极大地加快了进程。
卡尔见状,也不再坚持客套。
他自己也没有丝毫停歇,拖着疲惫不堪、多处伤痛的身体,加入到了清理的行列中。
他和其他士兵一样,沉默地挥动短刀,割取索伦士兵的首级,动作机械麻木。
温热的、冰冷的血液溅在手上、脸上,他似乎已感觉不到腥臭,只是重复着这个血腥的动作,仿佛要通过这种近乎自虐的劳动,来麻痹内心巨大的创伤和失去战友的痛苦。
从夕阳西下,到夜幕彻底笼罩大地,火光和火把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人们就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焦土上,凭借顽强的意志,持续工作了数个小时。
直到再也找不到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直到所有的首级都被收集归类,直到最后的战利品被粗略清点集中,众人才在极度的疲惫和寒冷中,相互搀扶着,拖着沉重的步伐,向着那座已成为一片残破废墟的卡恩福德山走去。
回到山上,映入眼帘的是比山下战场好不了多少的惨状。
曾经还算齐整的房屋大多坍塌,街道上满是碎砖乱石和烧焦的木料。
没有人抱怨,幸存者们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开始利用从废墟中捡来的、尚未完全烧毁的木材、石块,以及从索伦人遗弃营地里找到的一些材料,默默地加固着那些勉强还能遮风避雨的残垣断壁,或者搭建起最简陋的窝棚。
没有人指挥,一切都靠自觉和互助,微弱的火光在废墟间闪烁,映照着一张张麻木而坚韧的脸庞。
胜利的代价,是如此沉重,未来的路,充满了未知与艰难。
但至少,在这个流尽了鲜血的夜晚,他们还活着,并且,他们守住了家园。
这微弱的火种,就是一切重新开始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