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一己之力与整个冀州谋士为敌,更讽刺的是,这场不对等的争斗中,长期占上风的竟是他郭图。
平步青云全凭袁绍宠信,而今袁绍病逝,等待他的只有众怒。
连素来不和的审配与逢纪也联手围剿,郭图只得逃离南皮,依附袁谭。
袁谭比其父更难应付。
他继承了袁绍的狂妄自大,却未遗传那耳根软的毛病。
任凭郭图巧舌如簧,袁谭始终冷眼旁观。
良久,袁谭开口:先生还未想出对策?
郭图佯装沉思,实则心急如焚。
什么天命所归重振袁氏之类的话早已说尽。
若换作袁绍,早被哄得心花怒放,偏生袁谭不吃这套。
袁谭逼近一步,
实话告知先生,我已与刘备密谋。
若审配再不发兵,便引刘备入冀州!
先生若有良策不妨直言,若能助我,必保先生性命!
待刘备踏入东光城,
不如先生猜猜他会如何处置你?
这......公子糊涂啊!
此乃引狼入室之举!
郭图脸色骤变,万万没想到袁谭竟暗中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古往今来,征战之道最重者非兵法术略,
而是大义名分!
此乃亘古不变的至理,
但凡师出有名,纵是虚张声势,将士亦当己方为正义之师,
而正义之师必胜,自古天经地义!
故而,
军心士气皆可倍增!
然袁谭所为,
竟是将大义之名拱手让予刘备!
助嫡长子正位,
岂非最堂堂正正之大义?
引狼入室?
皆是审配所逼!
袁谭怒目圆睁瞪着郭图,
再有下次,
唤我主公!
......
不出所料,
郭图未能提出任何良策。
此人平日与众谋士周旋时尚可鱼目混珠,
一旦独当一面,才疏学浅之本质立现!
其处境自然凄惨,被安置在偏僻民宅中,饮食自理,连床榻都莫名坍塌。
袁谭绝非仁善之辈,
岂会对无用之人虚礼相待?
刘备入城已成定局,袁谭却仍在等待。
虽已收到刘备密信,却迟迟未开城门。
他在等南皮回应,
或者说是在给南皮最后机会——至少他自以为是。
三日前发出的最后通牒,正是向有审配辅佐的胞弟索要兵权。
若无援兵,
谁都料得到他将作何举动。
审配确实聪慧,
远胜常人。
袁谭虽未明言邀刘备入冀州之意,但相信其必能参透。
他在等审配的最终抉择!
深夜军帐中,
袁谭独坐案前。
左手扶案,右手执酒碗一饮而尽。
醉意已浓的面容似笑非笑盯着帐外,恍若恶鬼临世。
他不甘!
不解为何堂堂袁氏嫡长子,才具地位皆远胜庸碌胞弟,却落得如此境地!
他恨——
恨父亲将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恨审配、逢纪宁佐愚弟也不愿效忠于己;
更恨刘备大败其父,
否则他仍是高高在上的袁家世子!
然,
无可奈何。
袁谭犹如一头受伤的孤狼,拖着瘸腿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可他已忍无可忍!
身为四世三公的嫡长子,自幼众星捧月,本该立于万人之上,
何须隐忍!
“去他的!”
袁谭一脚踹翻桌案,酒坛砸落在地,浊酒横流。
不得不说,
袁绍的本事他虽未承继,撒气倒学了个透彻!
“报——”
传令兵慌忙冲入军帐,单膝跪地,大气不敢出。
一抬头便撞见这般场面,他区区小卒,哪敢言语?
“说!”
袁谭强压怒意,竟罕见地未迁怒于这无辜士兵。启禀主公!南皮使者已至东门,正在帐外候命!”
“哦?”
袁谭眉头一挑,酒意迟滞了思绪。
良久,
他才缓缓开口:
“来者何人?就他一个?”
“回主公,来人自称逢纪,仅他一人。”
杀意骤起!
袁谭双眼猩红,即便醉眼迷蒙,也立刻明白审配等人根本无意增援。
派逢纪前来,不过是做做样子,
所谓重视,
不过是拖延罢了!
“把这儿收拾干净……”
“啊?”
小兵一愣,想不通袁谭盼星星盼月亮等来使者,为何不急召见,反倒先清理营帐。我说——收拾干净!听不懂吗?!”
袁谭的凶光吓得小兵连连应声,匆忙打扫。
袁谭静立原地,纹丝不动。
刘备大军压境,无论是否因他而起,对冀州皆是危局。
他袁谭并非无义之徒,
若有兵权,
必与刘备死战到底!
可惜,
无人给他机会。
既如此,
谁也别想好过!
桌案扶正,碎坛清尽,营帐恢复如初,仿佛从未狼藉。
唯余浓烈酒气挥之不去。
逢纪掀帐而入,拱手作揖:
“袁家臣子逢纪,拜见长公子!”
言辞滴水不漏——
自称袁家臣属,称袁谭为长公子,
既不承认效忠,亦不否认隶属,
本是高明话术。
可惜,
本就暴躁的袁谭此刻酒意上涌。
若论因果,
只怪逢纪时运不济。既是我袁家臣子,”
“为何不跪?”
“这……”
逢纪愕然,眼前的长公子,戾气更甚往昔。
逢纪心中泛起一丝寒意,或许此行前来东光劝说袁谭,将是他此生最后的抉择。
可这趟行程,又哪能由他说了算?
如今冀州兵权在握的,
可是那审配!
他单膝跪地,
抱拳行礼:
逢纪拜见长公子!
袁谭淡淡应声,神色间不见喜怒,
先生此来,带了多少援军?
启禀长公子!
逢纪早已备好说辞,
南皮如今自顾不暇,实在无兵可调。
刘备大军压境,还望长公子暂避锋芒,以图后计!
后计?
袁谭嘴角勾起冷笑,
如今的境地,哪里还有什么退路?
他的手悄然探入怀中,缓步逼近逢纪。后计?
寒光乍现,
锋刃瞬间刺入逢纪心口,
不如先为先生操办后事吧!
......
逢纪死了。
就这样倒在袁谭的刀下,死得猝不及防。
他料到此行凶险,却怎么也没想到,昔日那个在袁绍面前进退有度的袁家长子,竟会露出这般疯狂的面目。
早知如此,
他宁可在审配手下忍气吞声,也不愿接这催命的差事。
权力的欲望终究能让人面目全非,
或许,
这位袁家长公子从一开始就是这副模样,只不过为了赢得父亲青睐而刻意隐藏。
如今这恶鬼稍稍显露真容,
就要用他逢纪的性命来祭。
何等讽刺!
与审配、郭图、沮授明争暗斗多年,最后竟落得如此结局。
细细想来,
倒也不算遗憾。
大丈夫既不能建功立业,死了便死了,想必也不会有人为他惋惜。
或许还会招来骂名,
不过都无关紧要了。
逢纪死死攥着没入胸膛的利刃,倒在血泊中渐渐合上双眼。
指间的力道一点点消散,最终撒手人寰。
袁谭静立血泊中,
看着逢纪面色褪尽血色。
他知道,此人已经没救了。来人!
一声厉喝,先前那名亲兵慌忙进帐,却被眼前的血腥骇得踉跄倒退。
袁谭冷眼睨视这惊慌的士卒,厉声道:
这点场面就吓破了胆,也配在军中效力?!
扑通——
士卒慌忙跪倒:
小人该死,求主公恕罪!
袁谭不屑地移开视线,与区区小卒置气实在有 份。
他转而令道:
传令下去,
大开东光城门,迎刘备入城!
亲兵如蒙大赦,转身窜出营帐,眨眼便没了踪影。
袁谭不再理会,
径自坐回主位,静静等候刘备的到来。
夜色中的城头骤然亮起火把,城门轰然洞开。
刘备率领数万兵马缓缓入城。
他本不愿深夜惊扰百姓,但城门既开,只得传下严令命士卒不得喧哗。
安置好大军,刘备便带着李佑等人去会袁谭。
这位向兄弟举起屠刀的袁家长子,究竟生得何等模样?刘备暗自揣测着。
待见到袁谭时,却发现此人相貌端正,全然不似想象中凶神恶煞。
帐内横陈的尸首却破坏了这场会面。
逢纪的 静静躺在地上,血迹已干。袁谭拜见玄德公!袁谭匆忙起身相迎。
刘备只微微颔首,目光仍锁在 上。此人夜半来离间我们,我一怒之下......袁谭躬身解释,仓促间未及收拾,惊扰了玄德公。
刘备摆手道:无妨。可那摊凝固的鲜血分明已存在多时。
李佑冷眼旁观。
这拙劣的把戏如何瞒得过人?用旧臣尸首作投名状,非但显不出诚意,反倒暴露出凉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