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图突然声泪俱下,“那李佑曾撰檄文辱及主公威仪。
若不严惩,岂非令天下耻笑?”
“嗯?”
袁绍皱眉,“我不是已命陈琳作文回击?”
“确是如此!”
郭图捶胸顿足,“可那李佑竟又写第二篇辱骂主公!”
“混账!文章何在?”
“时刻贴身携带以铭耻辱!”
郭图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辱我主如辱双亲,图岂敢或忘!”
沮授等人暗叫不好。
陈琳檄文本是字字珠玑,偏那李伯川剑走偏锋,通篇不谈正事,细品却字字藏锋:
分明是句恶毒至极的“小婢养也”
!
战事当前谁都不敢呈阅,本想战后婉转告知。
岂料郭图竟贴身收藏!
帐中静得可怕。
骤然间——
“狗贼安敢如此!!!”
......
盛怒的袁绍再无理智可言。
三千甲士倾巢而出,将东光城翻了个底朝天。
众人皆已离开,沮授、田丰等人却依然围坐商议。
沮授轻叹一声:“这可如何是好?李佑手无缚鸡之力,主公又在气头上,若落到他手里,哪会有好下场!”
田丰迟疑道:“我军与刘备争雄天下,本有回旋余地,若真杀了李佑,恐怕再无转圜之机……”
许攸冷笑一声,指向城南:“听听,攻城声持续两时辰未停,李佑生死未卜尚且如此,若真有个闪失……”
话未说完,众人皆默然。
沮授忽然眼神一亮:“诸位,李佑在刘备心中当真如此重要?”
“自然。”
沮授嘴角微扬:“我有一计,既可化解死局,还能让刘备割让青州!”
“你属狗的?”
“滚……”
——
东光城外,刘备军攻城三时辰未果,退守五里扎营。
由于器械不足,攻城极为艰难,钩锁皆是临时所制。
营帐内,刘备双目赤红,来回踱步。
李佑陷落让他心如压石,气息难平。
荀攸上前劝道:“主公,攻城非一时可成,还望冷静。”
刘备叹息:“伯川生死未卜,我军又贸然攻城,只怕打草惊蛇……”
正此时,士卒疾步入帐:“报!袁绍麾下沮授送来书信!”
刘备未等呈递,直接夺过信件,细读后神色凝重,将信递与荀攸。
信中称李佑已被囚禁,若要其活命,需以青州相换。
荀攸怒斥:“荒谬!若真擒获伯川,何须写信?悬挂城头即可逼我就范!主公切勿中计!”
城楼之上,郭嘉冷冷瞪了荀攸一眼。
这厮竟将挂在城头这等诛心之言脱口而出。公达所言极是, 郭嘉拱手进言,以臣之见,袁绍必未擒获伯川,此乃敌军诈术!
他忽然撩袍跪地,声音微微发颤:青州乃我军根基,更是伯川心血所系。
百姓方得温饱,主公岂能弃之不顾?
案前灯花爆响,映照着郭嘉眼底跳动的怒火。
那封书信分明是毒计——若主公应允,袁绍可兵不血刃取青州;若回绝,纵使伯川平安归来,君臣之间......
思及此处,郭嘉指节捏得发白。
好个一箭双雕的毒策!
刘备端坐主位,指尖在太阳穴缓缓打转。
忽然抬眸时,眼中惊涛已化作深潭静水。二卿。声音轻得像落叶触地,备有一问。
堂下两位谋士俱是一怔。
自追随以来,何曾见过主公这般郑重问策?
若此刻困在东光的...是你们。刘备目光拂过二人霎时苍白的脸,会盼我如何抉择?
死寂中只听更漏滴答。
郭嘉的玉佩穗子簌簌颤动,荀攸的笏板在掌心印出红痕。
答案呼之欲出,却让两位智者羞愧难当——谁不渴望这般以命相托的明主?
替我...刘备撑案而起,玄色大氅扫过竹简,回书罢。
东光城南营,沮授的葛袍掠过晨雾,险些与田丰撞个满怀。元皓!这位素来持重的谋士竟抓着同僚手腕不放,刘备回信了!
田丰正要斥其失仪,闻言瞳孔骤缩。
望着驿使背后未散的烟尘,两位河北谋士相视而笑——这般迅疾的回复,已然说明了所有。主公使不得啊!田丰踏前一步,语气急促。
他素来不善言辞,此时情急之下更显激动:欲成霸业必先立信,纸包不住火。
若行此计,纵得青州也要遭天下人耻笑!
住口!
袁绍厉声呵止。
他向来视四世三公的声名重逾性命,此刻被臣下当众顶撞,顿时面沉如水。此事我意已决,休得多言。
主公明鉴!田丰指向郭图,此人满口谗言,断不可听信!
放肆!郭图见矛头转向自己,当即反唇相讥:忠奸善恶自有明断,岂容你越俎代庖?莫非还要教主公用人之道不成?
元皓,念在旧功暂不追究。
若再胡言,定惩不贷!袁绍声音渐冷。纵受责罚,某亦要说!
反了你!袁绍怒不可遏,拖下去,重责三十军棍!
主公!
沮授见状急欲求情。求情者同罪!袁绍怒目而视,硬生生将沮授的话瞪了回去。
帐外隐约传来田丰的痛呼,沮授暗自叹息,冷眼望向郭图。
对方倨傲地扬起下巴,目光中尽是得意之色。
此刻沮授心如乱麻,终于恍然:这郭图之险恶,竟比刘备难缠十倍!
......
高阳城外三十里。
吕布坐在青石上,困惑地望着拱手而立的赵云。子龙可想清楚了?临阵脱逃乃重罪。
况且无凭无据,他日论罪我可保不住你。
白衣将军神色凛然:奉先明鉴,虽无实据,但自昨日始便心惊肉跳。
这般异状前所未有——军师定然出事了!
......
东光城废墟深处。
一株焦黑的古柳斜倚断墙,李佑正躺在树后瓦砾堆上。
这藏身处隐蔽非常,只是碎瓦硌得脊背生疼。
他举起染血的碎瓦对着日光端详。
血迹并非他的,那来源不言自明——淳于琼。原来这厮一直藏在这儿,难怪遍寻不着。
李佑百感交集。
既懊悔当初搜城不够细致,又庆幸绝境中觅得这方栖身之所。
他谨慎地探头四顾,确认无人后才弓身而出。
腹中饥鸣催人动。
自幼养尊处优的他,挨饿滋味着实难熬。
若再不觅食,只怕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
不过对李佑来说,找吃的倒不算难事。
咚咚!
何人?
门扉轻响,李佑抬手叩开了民宅。
睡眼惺忪的中年汉子打着哈欠拉开房门,目光与李佑相触的刹那瞬间清醒。哎哟我的老天爷!汉子使劲揉了揉眼睛,平原侯?
嘘——李佑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对方立刻会意地捂住嘴连连点头。大哥可有富余的吃食?随便什么都能凑合,来日必当厚报!
您这说的什么话!
汉子面露不悦,
快进屋坐,我让婆娘现宰只鸡!
说罢拽着李佑就往里走。使不得使不得,李佑被这份热情弄得措手不及,如今我是戴罪之身,久留只会连累你们,有些干粮就好。
汉子重重叹气,那您稍等,灶间还有些剩饭将就下?
再好不过。
虽心有不甘,汉子还是照着李佑的意思取来中午的剩饭菜。
说是剩饭却保存完好——寻常百姓哪舍得浪费粮食,这本该是他自己的晚饭。
李佑捧着粗瓷碗狼吞虎咽,仿佛在享用珍馐美味。
汉子端来茶水看他牛饮而下,心头一阵发酸。平原侯,明儿让婆娘炖鸡,您还这个时辰来?
不必了,李佑抹着嘴起身,养些家禽不易,怎能都进我肚里!
这话可就见外了!汉子急得直搓手,玄德公的恩情咱们都记着呢!当年分发的救命粮,莫说一只鸡...
那...
您再推辞我可要恼了!
见对方虎着脸,李佑只得苦笑拱手:既如此,忧拜谢盛情。
......
辞别汉子后,李佑匆匆隐入夜色。
每多留一刻都是在害人。
幽深巷弄里,他正借着月光小心跋涉。站住!
一声暴喝惊得他后背发凉。干嘛的!
袁军士卒提着长矛逼近,
转过来!
军爷,小的是良民啊...李佑学着方才汉子的口音告饶。良民?士卒一把攥住他手腕,这细皮嫩肉的像干农活的?
李佑暗骂:娘的当个小兵这么机灵作甚!
军爷明鉴,小的有信物可证清白。
士卒仍攥着他不放,那还不快拿出来!
是是...
李佑假意探手入怀,眼角余光却在搜寻脱身之路。
士兵的目光牢牢锁定李佑的手,他必须保持警惕——万一对方真从怀中掏出凶器,自己可就要交待在这了。
李佑的手在衣襟里摸索着,士兵的视线也随之紧紧盯着他的胸口。
这人右手钳住李佑,左手缓缓按上腰间的刀柄,全神戒备。啊!!!
士兵一声惨叫,蜷缩在地,原本抓着李佑的手慌忙松开,转而死死捂住胯下。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李佑的手上,哪料到这小子竟突然来了一记狠辣的撩阴腿。
这一脚,李佑铆足了劲,准头极佳,正中要害。
那士兵疼得满地打滚,哀嚎不止。
这怪不得李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