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给他时间思索,以他的才智,必能将天子染疾与董承谋反两事联系起来。
可惜骤变突发,根本不给他思量余地。
当那句天子诏脱口而出,一切便再无转圜可能。
此刻曹操心头最先涌上两种情绪——
其一,是懊悔。
若他能更谨慎些,命士卒单独禀报,或许此事尚有暗中周旋的余地?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此事注定瞒不住。
若董承真与刘备里应外合,那么许都城那些蛰伏的死士,必会让消息不胫而走。
而后浮起的第二种情绪,是荒诞。
他实在想不通:董承这群蠢货,怎敢在毫无胜算时铤而走险?更可笑的是,举事不密竟至仆役皆知,连密诏此等要事都泄露无遗——这般作派,倒不如直接提刀杀上门来痛快!
事实既已昭然,曹操当即提审董府仆役。
经拷问确认,谋逆之事确凿无疑。
此时的曹操终于怒不可遏!
若此事仅是董承等人私下谋划,曹操本有诸多周旋余地,只需以谋反之名将主犯下狱便可平息。
但若牵涉天子,曹操政权的根基便将动摇。
在与刘备决战前夕生出如此祸端,对曹操而言无异于致命打击。
瞬息之间,曹操 数道军令,派遣曹仁、曹洪及夏侯兄弟等人缉拿叛党。
自己则亲率程昱、董昭,直抵天子寝宫。
宫门外,曹操按剑而立,程昱、董昭分立左右,许褚、夏侯恩静候身后。
原本护卫天子的八千精兵已将宫室围得水泄不通,但曹操仍闭目凝神,似在等待什么。
此刻的曹操终于得以梳理事件始末。
他深深吸气,沉声道:仲德......我们都失算了。
这才是刘备真正的算计——逼我自断臂膀。程昱欲言又止,心知这般毒计必出自李伯川或贾诩之手。
但此刻纠结于此已无意义,遂劝道:当务之急是平息叛乱。
大战在即,绝不能贻人口实。
再等等。曹操淡然回应。
程昱不再多言,他深知主公自有考量。
不多时,夏侯惇疾步而来:董承、王子服等逆贼及其家眷皆已擒获,唯董贵人现处天子寝宫,请主公示下。曹操接过夏侯惇呈上的绸布诏书,指尖摩挲间已明就里——这上等绸料显系皇家之物,撕痕显示董承是将布料带入宫中求取诏书后夹带而出。好手段......曹操冷笑一声,携许褚直入寝殿。
榻前侍药的董贵人见曹操按剑而来,药盏险些脱手。
天子慌忙起身时,曹操已肃然拱手:董承等人谋逆作乱,现其家眷俱已伏法,唯余董贵人与腹中子。
臣特来擒拿反贼,望陛下恩准。
刘协急道:董贵人久居深宫,对此事全然不知啊!
曹操淡然应声,
随手将绸布掷于刘协榻上。他不知情,陛下却心知肚明。
董承身为国舅,与陛下血脉相连。
一时受蒙蔽,臣尚能体谅。
但此刻仍要袒护逆贼,令忠良含冤——
陛下!
曹操眼底寒光乍现,
字字如冰:
莫逼臣难做。
......
当夜,
董承 尽诛。
董贵人缢毙宫门,
幼子溺亡。
......
长夜未央,
曹操遍查保皇党羽,许都百 兢自危。
谋反乃诛族重罪,纵使皆知保皇派如蚍蜉撼树,谁人敢言素无往来?街巷相逢时的拱手,此刻竟成催命符咒。
幸而——
曹操未如众人所想株连蔓引。
军营烛影中,他与程昱、董昭急商对策。
往事已矣,当务之急乃厘清乱局。
灯花爆裂,
曹操以掌抵额,
眉间沟壑深陷。
旧疾随剧变复发,
主公......程昱欲言又止。无妨。曹操摆手, 病了,说罢。
董承、王子服等逆党满门伏诛,共四百三十六人。
朝局渐稳,不日可复常态。
呵...曹操指节叩着太阳穴,倒送给刘备一柄好刀。
程昱与董昭默然。
衣带诏已成烫手山芋,即便握有真诏,刘备大可伪造 声称正统 程昱怔了一下,立刻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最初,
他们以为这些平原死士是来许都天子的,因此迅速加强了皇宫守卫,连许褚都被曹操派去护卫天子。
然而,直到衣带诏事件败露,程昱等人才明白,平原城用了招釜底抽薪,让保皇派与曹操相争,自己坐收渔利。
那时,他们猜测这些死士是刘备用来散布流言,使此事在许都人尽皆知。
于是曹操果断采取雷霆手段,甚至不惜动用军队,但结果依旧出人意料——平原死士并未在此时散播流言,使得事件很快被压下。
可人做事总有目的,尤其像李佑、贾诩这样的聪明人,总不可能心血来潮,让死士来许都公费游玩。回主公!”
程昱皱眉道,“在下也猜不透他们的意图,不过……”
“报!”
未等程昱说完,帐外传来一声通报。
曹操抬眼,淡淡道:“进来。”
一名传令兵匆匆进帐,单膝跪地:“启禀主公,西门和北门发生,许多百姓冲出哨口逃往城外。
曼成将军已 乱,但仍有大量百姓出逃,请主公示下!”
“什么?”
曹操一脸错愕。
因董承谋反被迅速,夏侯惇又抓捕了保皇派全族,曹操为减少流言,未曾下令关闭城门。
可好端端的,为何会有人冲哨?
想到这里,曹操头痛欲裂。
能策划这种行动的,多半是刘备麾下的平原死士。
他们既能用假身份进城,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城门未,何必大张旗鼓制造 动?
曹操百思不解,但程昱与董昭同时反应过来。主公!”
董昭急声道,“请立刻关闭城门,派骑兵追查出逃百姓!若我所料不差,这些死士的真正目标,是救西凉马腾!”
曹操沉默。
……
许昌以北,野郊茅屋中。
马腾一家身着粗布衣裳,蜷缩在墙角,风尘仆仆,显然是刚逃出许都。
这间茅屋原是农户耕田所用,后被死士改为隐蔽据点。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马铁喃喃道,仍觉如梦似幻。早着呢。”
马腾叹道,“此处仍在曹操掌控范围,他必已派兵搜捕。
现在高兴,为时尚早!”
稍顿,马腾又道:
“平原侯此计一石二鸟,既除保皇派,又引开曹操注意,趁机救出我全家,妙极!”
“妙极!”,
一语落下,
马铁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
低声嘟囔着,
“显你能耐!”,
“老东西,等见了大哥,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
三月春光里,莺啼燕语, 如金线轻拂天幕,
在一队死士的护送下,
西凉马腾,
终脱险境,踏入平原!
......
平原城北门,
刘备领李佑、郭嘉、贾诩等人齐聚城门,准备迎接马腾。
赵云携妻马云禄与幼子赵统亦至,静候岳父入城。
独独马超,
令李佑分外头疼。
他不解马腾昔日如何教养,竟使父子嫌隙至此。
李佑苦口婆心,左劝右劝,始终无果。
若是昔日的马超,李佑尚能说动,可如今这厮油盐不进,稍不顺意便扣人罪名,神仙来了也招架不住!
对话大抵如此——
李佑:“孟起将军,寿成公脱险归来,明日便至,不如同去迎接?”
马超:“军务缠身,恕难从命。”
李佑:“纵有旧怨,此刻也该暂放。
为人子者,终须尽礼。”
马超:“侯爷此言差矣!莫非不迎父者,皆非人子?”
李佑:“……”
李佑:“古语云君子,十年未晚。
面上周全,余事后再议。”
马超:“哦?依侯爷之见,有仇立报者,便非君子?”
李佑:“……”
无奈之下,李佑只得搬出吕布。
马超思及顶撞吕布的下场,终是低头,随众而来。
另一厢,
马腾自许昌脱身后,绕道兖州,甩开追兵,南奔寿春,方得李佑接应,辗转抵平原。
初离樊笼时,众人如惊弓之鸟,入寿春城犹觉恍惚。
直至平原城下,望见刘备、李佑及马超身影,
马腾终是潸然泪下!
十年囚禁,举家受困,不得出许昌半步,昔日豪杰,竟成笼中之雀。
这十年间,
马腾表面淡然,实则日夜悔恨。
累及马休、马铁二子前途,更令他痛心。
若非李佑施援,二子此生恐止步于许都小小都尉!
马休、马铁才具虽不及马超、马岱,然若在西凉军中磨砺,何愁不能独领一营铁骑?
毕竟是个将军,总好过在许都做一辈子都尉!
想到这儿,马腾心中百感交集。
他翻身下马,正欲向迎上来的刘备等人致谢,忽然,一个刺耳的声音钻入耳中——
“老东西!”
“大丈夫顶天立地,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