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面,林辰终究没吃。
他只是对着黄老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沙哑的说了一句:“谢谢黄老师,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黄老师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到了嘴边的劝慰又咽了回去。他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林辰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屋外,是朋友们压着嗓子,满是担忧的交谈声。
网络上,是掀起滔天巨浪的情绪风暴。
而林辰,却好像身处风暴的中心,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小窗。
山村深夜的冷风灌了进来,让他因为脱力而发烫的脸颊,感到一阵刺骨的凉。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喘口气的地方。
林辰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拉开门,跟个幽灵似的穿过喧闹的院子,走上了通往二楼露台的楼梯。
露台不大,空荡荡的,就几张被收起来的躺椅。
他走到栏杆边,仰起头。
漫天星辰跟打翻的钻石似的,铺满了整个夜空。
没了城市的光污染,这里的星空,美得叫人心悸。
林辰就这么靠着栏杆,仰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
他想把这片星空,刻进自己脑子里。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多少次这样的夜景。
“吱呀——”
身后,通往露台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阵平缓的脚步声传来,停在他身边。
林辰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谁。
何老师也没说话,只是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仰头看向同一片星空。
夜风吹过,卷起两人单薄的衣角。
过了很久,何老师才轻轻开口,声音里有夜的沙哑。
“好看吧?”
“嗯。”林辰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
“我刚入行那会儿,压力特别大。每天睁开眼,好像几百件事压在身上,喘不过气。”何老师的声音很平缓,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那时候,我租的房子很小,阳台也小得可怜。每天晚上收工,不管多晚,我都会在那个小阳台上站一会儿。”
林辰的身体微微一僵,但没动。
“城里的星星没这么亮,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颗。但我还是看。看着看着,就觉得,天这么大,宇宙这么大,我那点事,好像也没那么了不起了。”
何老师说着,自嘲的笑了笑。
“后来,日子好过了,住的房子大了,阳台也大了,但好像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他转过头,看着林辰的侧脸,月光下,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写满了疲惫跟脆弱。
“林辰,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唱那首歌,也不知道那首歌背后藏着什么故事。”
何老师的声音很温和,像一股暖流。
“我也不问。”
“我只想跟你说,这个圈子,看着光鲜亮丽,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也有过。很多次。”
林辰的肩膀,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
何老师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记得有一年,我同时录好几个节目,连着一个多月,每天睡不到三个小时。有一次在飞机上,我看着窗外的云,突然就特别想,要是飞机就这么掉下去,是不是就再也不用那么累了。”
他说的很平静,但林辰能想到,那份平静背后,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那个念头,就冒出来一秒钟,但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那时候才明白,原来人累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想放弃。”
林辰慢慢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身边的这位长辈。
“那...后来呢?”他总算问出了第二句,声音沙哑得厉害。
何老师脸上露出一抹暖笑。
“后来?后来飞机落地了。我打开手机,收到了我妈发来的信息,她问我,儿子,今天降温了,你带厚衣服了吗?”
“就这么一句话。”
“我看着那条信息,在机场的卫生间里,哭得跟个傻子一样。”
“从那天起我才明白,这世界上,只要还有一个人惦记你冷不冷饿不饿,你就没资格说放弃。”
林辰眼眶猛的一热。
他想起了外婆,想起了外婆那双永远带着慈爱的眼睛,想起了她絮絮叨叨的叮嘱。
“你比我强。”何老师的目光落回他身上,眼神里满是心疼跟欣赏,“你心里装着外婆,那是你最大的底气。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会挺过去的,对不对?”
他没有追问,而是用一个肯定的问句,给了林辰最大的信任。
林辰低下头,看着自己冰凉的指尖,没有回答。
对啊,他有外婆。
可也正因为有外婆,他才更怕。
他怕自己挺不过去。
露台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却不再那么冰冷。
“林辰。”何老师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今天,当着这片星空,我以一个兄长的身份,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我们做这个节目,叫乡村生活。但慢慢的,它对我来说,早就不只是一个节目了。这里,更像个家。”
“一个能让我在外头累了倦了,可以回来歇歇脚的家。”
何老师伸出手,重重按在了林辰的肩膀上。
“我希望,对你来说,也是一样。”
“不管你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不管你心里藏着多大的事,你都要记住。”
“这里,蘑菇屋,永远是你的家。”
“我,黄老师,彭彭跟妹妹......我们所有人,永远是你的家人。”
“家人之间,不需要说太多客套话。你累了,就回来歇着。你难过了,我们陪着你。你不想说,我们就陪你安安静静的待着。你想说了,我们就是你最忠实的听众。”
“你不是一个人在扛着。”
何老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暖石子,投进了林辰那片冰封的心湖,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萍水相逢的同事,会对他有这么纯粹不求回报的善意。
这善意太沉重,也太暖了。
暖到让他那颗因绝症跟秘密变得坚硬的心,开始发酸发软。
林辰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他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那股即将决堤的情绪涌出来。
他不能说。
他不能把自己的绝望分给这些对他这么暖的人。
他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眼中的这个家人,是个生命在倒数的将死之人。
那对他们来说,太残忍了。
“何老师......”
林辰开口,声音已经哽咽的不成样子。
他想说谢谢,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轻太无力。
何老师却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着打断他。
“行了,大老爷们的,别搞那么煽情。”他收回手,拍了拍栏杆,“风凉了,说也说完了,回去睡觉。”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说完,他便率先转过身,向楼梯口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还僵在原地的林辰。
“对了,”何老师脸上露出丝狡黠的笑,“你今晚这首歌人气值肯定爆了。等会儿记得看看。”
他抬起头,看着何老师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林辰一个人在露台上,又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冰冷的夜风吹干了他眼角的湿意。
他慢慢抬起手,擦掉那几乎要滑落的泪。
他转过身,走下楼梯。
心里,那片冰冷的海底,好像被今晚的星光跟何老师的话照亮了一角。
虽然还深不见底,但好歹,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