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墨兰赠砚
临行前夜,沈砚之正在灯下整理行囊。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衫、一叠写满水利数据的稿纸,便是母亲留下的那只羊脂玉镯——玉质温润,内侧刻着极小的“安”字,是当年母亲亲手为他求的平安符。他将玉镯小心放进木盒,指尖刚触到盒底,便听见院外传来轻叩门环的声响。
开门见是墨兰身边的侍女晚晴,手里捧着个紫檀木匣。“沈公子,我家姑娘说,知道您明日赴京,这物件或许用得上。”晚晴将木匣递过来,屈膝行了个礼,“姑娘还说,不必谢,只盼您此去顺遂。”
沈砚之接过木匣,入手沉实。回到灯下打开,一方端砚静静卧在锦缎中,石质细腻如凝脂,砚池边缘雕着几茎兰草,叶片舒展,似有清香浮动。他翻转砚台,见砚底用篆字刻着“清水出芙蓉”五字,笔锋清劲,正是墨兰的笔迹。匣底压着张素笺,上面是她惯常的小楷:“京城路远,人心易迷。愿君心如明镜,不惹尘埃。”
沈砚之捏着素笺,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想起三月里在兰亭初见的情景。那时墨兰穿着月白襦裙,蹲在溪边看鱼,裙摆沾了泥也不在意,抬头朝他笑时,眼里像盛着溪水里的光。后来在书院论策,她驳他“水利需重工程”的观点,说“民心如水,疏堵皆需懂水性”,话锋清亮,却不伤人。
他将砚台凑近灯前,灯光透过砚石,映出淡淡的云纹,像极了她常穿的那件云纹衫子。忽然明白“清水出芙蓉”的意思——她是说,不必刻意雕琢,守着本真便好。
转身从柜里取出母亲的玉镯,他将砚台与木盒并放在桌上。玉镯的温润与砚台的沉实,在灯影里交相辉映。他铺开纸,提笔蘸墨,想写些什么回赠,笔尖悬在纸上许久,却只落下“兰心同玉质”五字。
兰心,是她的通透;玉质,是母亲的坚韧。此刻这两样东西放在一处,倒像在说,这世间最难得的品质,原是一脉相承的干净与坚定。
沈砚之将砚台放进行囊最底层,上面压着那叠水利稿纸。他想,往后在京城见着繁杂的卷宗,摸着这方砚台,便不会忘了墨兰那句“心如明镜”;遇到难断的事,看看母亲的玉镯,就记得“守拙”二字。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砚台的兰草纹上,像落了一层细雪。他对着月光轻轻合上匣盖,仿佛听见墨兰在说:“此去山高水长,愿你带着清辉,归来仍是少年。”
行囊的重量似乎沉了些,却也稳了些。沈砚之吹熄烛火,躺在床上,鼻尖仿佛还萦绕着砚台里的松烟香,混着记忆里溪边的青草气。他知道,这方砚台装着的,不止是墨兰的期许,还有一份不必言说的默契——往后无论走多远,都要像这砚台里的纹路,藏着山水,却始终清透。
次日清晨,晚晴来取回信时,只拿到一张素笺,上面没有客套话,只有“待归时,为君试新墨”七个字。墨兰在窗前读到这行字,指尖抚过笺角,忽然笑了,将素笺夹进正在读的《水经注》里,那一页正好讲“泗水出鲁郡卞县北山”,旁边有她新注的小字:“水之清,在源净,亦在流澈。”
而沈砚之的马车已驶离村口,行囊里的砚台随着车轮颠簸,偶尔与玉镯的木盒相撞,发出轻细的声响,像在说:此去经年,各自珍重,却也彼此记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