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的晨雾裹着长江的潮气漫过江洲渡口时,老米贩张阿贵的竹筐已摆上了青石板。筐里的早稻米堆成小山,米粒饱满得能蹦出油星子,他蹲在筐后,用粗布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望着渐渐聚拢的人群,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阿秀!把秤砣拿来——今日头茬米,称头要足!”
扎着麻花辫的小丫头阿秀从竹篓里掏出杆老木秤,秤砣在晨光里晃出银亮的光:“阿爹,新律司的人说今儿个要查掺假,您昨日晒的米可干净?”
“干净着嘞!”张阿贵拍了拍米堆,“前儿个新律下了‘粮食纯净令’,掺沙掺水的罚三倍,我昨儿个专门用筛子筛了三遍,连稻壳都挑干净了!”他指了指米堆里埋着的几枚野菊花,“你瞧,这是今早从江边采的,熬米汤香得很!”
阿秀踮脚往秤盘里倒了半升米,秤杆微微一沉:“阿爹,这米能卖三文半?”
“三文半?”张阿贵瞪了瞪眼,“去年这时候,同样的米才卖两文!新律司说‘粮价随行就市’,咱这好米,该值这个价!”他望着人群里穿靛蓝布衫的老妇人,扬声喊,“王婶!您要的糙米在这儿——昨日新到的,没掺碎米!”
王婶拎着个蓝布包挤过来,发间的银簪晃得人眼晕:“阿贵,我要五斗糙米,给我挑最实的!”她蹲在筐前,用枯枝拨拉着米粒,“前儿个我去米行,那掌柜的非说‘糙米不金贵’,要混着碎米卖——幸亏新律司的人来查,说‘糙米也是口粮,掺碎米坑人’!”
张阿贵笑着应下,抄起筛子把糙米过了三遍:“王婶您瞧,这米粒儿圆得像珠子,煮出来的饭能香半条街!”他把米装进王婶的布袋,又塞了把野菊花:“送您的,熬粥香。”
王婶推让不过,把菊花揣进怀里:“阿贵,你这张嘴啊,比米还甜!”她转身时,瞥见米市尽头站着个穿月白长衫的书生,正低头记着什么,腰间挂着“新律司”的铜牌——正是前日在庐山见过的林砚。
“林公子!”阿秀眼尖,拽了拽阿贵的衣角,“那不是林公子吗?他说要来九江查粮市的!”
张阿贵直起腰,抹了把汗:“林公子?前儿个我去县衙送粮样,见着他了——他说‘九江是鱼米之乡,米市得护好’,还说要写‘新律护粮记’呢!”
林砚听见唤声,笑着走过来:“阿贵伯,又在夸自家米呢?”他指了指米堆,“这早稻是‘九江香’品种吧?我昨日在粮库见过,出米率高,熬粥黏糊。”
“可不是!”张阿贵挺了挺腰,“新律司的人说,‘九江香’是咱们的‘招牌米’,要重点保护。前儿个有个外乡米贩想压价收,我没卖——咱得等新律定的‘保护价’!”
“阿贵伯做得对!”林砚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我记下了:‘九江香’稻种需保护,粮农种植补贴再加两成;米市禁掺假,违者没收货物并公示……”他合上本子,“这些,都是百姓的‘米袋子’,得护得牢牢的。”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阵喧哗。穿粗布衫的汉子扛着袋米挤进来,额头渗着汗:“阿贵,我昨儿个在江洲渡口收的糯米,你给看看成色!”
张阿贵接过米袋,解开绳子,米香混着江风的腥甜漫出来。他捏起一把糯米,指腹搓了搓:“这米润得很,没掺粳米——是‘九江糯米’的好料子!”他抬头对汉子笑,“您这米,能卖四文一升!”
汉子眼睛发亮:“四文?前儿个我在别处只卖三文!”
“新律司说‘优质优价’。”林砚解释道,“您这糯米是‘江洲糯’,粘性强,做年糕、包粽子最妙,该值这个价。”
汉子乐得直搓手:“那我明儿个再去收两船!”
日头渐高时,米市的青石板上已堆起七八个米筐,有早稻、晚稻、糯米,还有新到的“红米”“黑米”。张阿贵的竹筐空了大半,王婶的布袋鼓囊囊的,汉子的米袋系得结实,连阿秀都抱着个小竹篓,里面装着给奶奶买的“小米”。
“阿贵伯!”林砚指着米市角落的告示牌,“您看,新律司贴了‘粮价公示表’——早稻三文半,晚稻三文,糯米四文,红米五文……”
“我瞧见了!”张阿贵一拍大腿,“昨儿个我还琢磨呢,这价定得明白,咱老百姓买米心里有数!”他转头对阿秀喊,“阿秀,把咱的‘九江香’米装两升,给林公子带回去——让他尝尝咱九江的米!”
阿秀应了一声,用竹升量了两升米,装进林砚的布包。林砚摸了摸米袋,又看了看米市里忙碌的人群,忽然说:“阿贵伯,您知道吗?我在京城见过米市,那里的米商总爱掺沙,百姓买米得带筛子。可咱九江的米市,连老太太都能闭着眼挑米——这就是新律的力量。”
张阿贵挠了挠头:“我哪懂什么律不律的,就知道咱种粮的,得把米卖得实在;咱买粮的,得把米吃得香甜。”他望着米市里飘着的米香,又看了看王婶怀里的布袋、汉子肩上的米袋,“你瞧,这米市旺了,咱的日子也旺了。”
暮色渐浓时,长江的晚霞漫过江洲渡口。张阿贵收了竹筐,阿秀蹦跳着帮他收拾秤砣,王婶拎着米袋往家走,汉子扛着米袋哼起了小调。林砚站在米市尽头,望着渐渐散去的人群,摸了摸怀里的米袋——那米粒儿还带着张阿贵的体温,带着江风的潮气,带着九江的烟火。
“林公子。”阿秀追上来,手里举着块桂花糖,“阿爹让我给您吃的,说‘新律护粮,要甜到心里’。”
林砚接过糖,放进嘴里,甜津津的糖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他望着米市里最后一盏灯笼亮起,又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忽然明白——这九江的“旺”,原是旺在“实”上。是米商的实在,是百姓的实在,是每一粒米都带着阳光和汗水,是每一次交易都带着信任和温暖。
“阿秀。”林砚轻声道,“明儿个我跟你阿爹去江洲渡口,看看新收的稻子——我要把‘九江香’写进‘新律护粮记’里。”
“哎!”阿秀应着,跑向张阿贵的竹筐,“阿爹,林公子要去看稻子!”
张阿贵笑着应下,扛起空竹筐往江边走。晚风裹着米香和桂香吹来,将三人的笑声送到米市的每一个角落,送到每一堆米垛上,送到每一个听见的人心里。
这九江的日,原是来“旺”人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