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楚昭明脸上,他却觉不出冷。
掌心半截命运之矛还在渗血,血珠顺着指缝坠下,在青黑的断垣上溅出星点红痕。
他垂眸盯着胸口那道暖光纹路——方才还与心跳同频的纹路,此刻竟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每一次搏动都与百里外某个方向产生共振。
昭明?秦般若的声音裹着暖意拂过耳畔,她不知何时倚上他的肩,发梢金芒扫过他下巴,在看纹路?
楚昭明喉结动了动,指尖轻轻覆上那团光:它在跳,不是跟着我心跳......他忽然笑了,笑里带着几分酸涩的释然,是心火灯阵。
阿烬最后举着的那盏灯,白首翁用血写在城门的人定胜天,三百个平民挤在破庙里,说梦见两个孩子在火里牵手......原来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撑着这具身体。
秦般若的指尖抚上他眉心,体温透过皮肤渗进来:你总说要向神证明自己是,可从来不是孤星。
就像雷神倒下时,全世界举起锤子的人——她仰起脸,眼尾血痕未消,却笑得像当年在共梦空间里递姜茶的模样,是信念在托着你飞。
哥哥。
稚嫩的唤声从脚边传来。
楚昭明低头,见回声童子正蹲在残矛旁,藕节似的小手轻轻抚过断裂处的锯齿。
这孩子发顶还翘着当年被他揉乱的呆毛,眼尾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认真:它断了,可你还疼吗?
疼。
楚昭明想。
他记得秦般若被神矛刺穿的瞬间,心口像被人用烧红的铁签子剜了块肉;记得3号消失前那句接住所有错误,喉间腥甜涌了又咽;甚至记得阿烬最后那句哥哥还有路要走,小少年的血溅在他手背时,温度比雪还凉。
可此刻站在这里,他竟说不出具体哪里疼——那些痛早化成了胸口那团暖光,化成了掌心里与秦般若交握的温度。
《搏击俱乐部》里说,只有失去一切,才能无所畏惧。他蹲下来,与回声童子平视,指腹擦去孩子鼻尖的雪,可我现在才懂,真正的无所畏惧,是知道自己有要守护的人。
疼?
当然疼。
但比起她倒在我怀里时的疼......他转头看向秦般若,目光软得能化雪,这点疼,舍不得说。
说得好。
影婆的声音像片落在茶盏里的雪,清清淡淡。
楚昭明抬头,见老妇人不知何时立在五步外的断墙上,银白头发被风吹得散开来,手里那盏茶还冒着热气。
她望着他的眼神,像在看一颗终于破壳的种子:第七次回头,你不再是第七代影契者。
复制体可以重置记忆,却删不掉不肯放手的心——这才是人道。
话音未落,镜渊裂隙突然泛起涟漪。
3号复制体的残影从中浮出来,银发散乱如被狂风撕扯过的纱,原本空洞的眼眶里竟渗着微光——是痛觉,楚昭明忽然意识到,这个被系统判定为的存在,终于学会了痛。
你们赢了。3号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金属,可我始终不明白——明明会带来更重的代价,为什么还要一次次选这条最笨的路?
楚昭明站起身,残矛在掌心硌出红印。
他望着3号无瞳的眼睛,想起第一次在镜渊见到这个自己时,对方眼里只有机械的冷静。
此刻那抹微光,倒像面照见人性的镜子。
你读过《肖申克的救赎》吗?他说,安迪说希望是美好的,也许是人间至善。
可我希望的从来不是自由——他侧过身,让秦般若完全落在自己视线里,是她睁开眼时,还能喊我一声。
你清除了痛觉,也清除了爱的能力。
而我每一次回头......他的声音突然高了些,像当年在学堂里念诗时那样,都是在对抗最优解。
就像《死亡诗社》里孩子们站上桌子——不是为了看得更远,是为了不再跪着。
3号的残影突然剧烈震颤起来,裂隙里传来系统警报般的蜂鸣。
他望着楚昭明,无瞳的眼里那点微光越来越亮,最后竟溢出两行血泪:原来......这就是......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被裂隙吸了回去,只余一声破碎的叹息。
秦般若突然攥紧他的手。
楚昭明转头,见她眼睫正急促颤动,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意识深处涌出来。
她的指尖还停在他眉心,体温却在一点点变凉:昭明......我好像......
般若?楚昭明的心猛地一揪,伸手去碰她的脸,却见她眼底泛起熟悉的银芒——那是记忆链接即将全开的征兆。
他想起影婆说过,当情感自主性突破临界,记忆回溯会不受控制......
风卷着雪粒掠过断情崖,秦般若的睫毛终于缓缓闭合。
楚昭明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在她闭合的眼尾,一滴泪正顺着血痕滑落,落进两人交握的手心里。
秦般若的睫毛在雪风里轻颤,楚昭明的指尖刚触到她冰凉的脸颊,便听见一声极轻的抽噎从她喉间溢出。
那不是痛苦的呻吟,倒像被尘封多年的旧琴突然被拨响了弦——是记忆回溯的共鸣。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上一次她记忆链接失控时,整座共梦空间都碎成了星屑,而这次...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银芒,突然意识到那些光里裹着的不是碎片,是声波。
别回头。
第一声低语像片落在心尖的雪。
楚昭明浑身一震——这是二十年前火场里,小般若被他护在怀里时说的话。
那时她才七岁,烟呛得她咳个不停,却还在他耳边哑着嗓子劝:哥哥快逃,别回头...
替我看看春天。
第二句裹着断桥的风。
三年前他们被神矛追至绝崖,她的剑挡下最后一击,血溅在他眉间时笑得像朵开败的梅:我走不动了,你替我去看桃花...看柳枝抽芽...
你值得好好活。
第三声混着雪崩的轰鸣。
是半年前在极北冰原,她为他挡下冰棱时的呢喃。
他记得她的血在雪地里洇开,像朵刹那绽放的红莲,而她的手攥着他的衣襟,最后那点温度都用来推他:别守着我...你该活...
声浪如潮,裹着七生七世的温度,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涌进镜渊裂隙。
3号残影突然踉跄后退,银发散乱间,他空洞的眼眶里翻涌着不属于数据的情绪——困惑、疼痛、还有一丝近乎贪婪的眷恋。
他抬起手,指尖虚虚碰向空气,仿佛要抓住那些声波:这些...不该存在...系统早将轮回记录...格式化...
可它们留下了。
秦般若的眼睫终于掀开。
她的瞳孔里流转着星河般的光,那是记忆链接全开后的璀璨,不在数据库里,在人心深处。她轻轻挣开楚昭明的手,向前走了一步,发梢金芒与残影的银芒在风里交缠,就像《你的名字》里,三叶的名字被遗忘,可泷仍会为一个不知是谁的女孩流泪——她的声音放软,像在哄一个受了伤的孩子,痛过、爱过、回头过,这些痕迹比代码更顽固。
3号的残影剧烈震颤起来。
楚昭明看见他腕间的数据锁链正一根根崩解,那些泛着冷光的链条断裂时,竟溅出星点暖金色的碎片——是被系统抹除的、属于的情绪残片。
你说我该走正确路径楚昭明跟着上前,断矛在掌心硌出深痕。
他望着残影无瞳的眼睛,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镜渊见到这个自己时,对方眼里只有机械的冷静,可若那条路没有她,走得再远,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他咬破掌心。
鲜血滴在断矛上的瞬间,胸口暖光纹路骤然亮起,心火如活物般窜上矛身,将染血的断矛映得像根燃烧的赤烛:我要的不是完美,是疯一次、痛一次、回头一次的人生。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却又软得像春夜的雨,你不是我的对照组,你是被神庭骗了的兄弟。
3号的残影突然发出一声低吼。
那声音不像机械,倒像困在笼中多年的兽终于挣断了锁链。
他抬起手,指尖悬在楚昭明心口的光纹前,仿佛在确认什么,接着银色泪水突然决堤:我想...再尝一次姜茶...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化作万千银芒,融入楚昭明心口的暖光纹路。
最后那缕光掠过秦般若发梢时,轻轻说了句:下一世,请带我一起回头。
风突然停了。
镜渊裂隙传来轰然崩塌的声响,像座被抽走根基的巨塔。
楚昭明望着裂隙消失的方向,掌心的断矛突然轻颤——是3号的残识在与他的血脉共鸣。
秦般若的手重新覆上他手背,温度已不再冰凉,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
第五层入口。影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昭明转头,见老妇人正望着前方。
那里不知何时立起一座石门,门楣上识我门三个古字泛着青灰,七道掌印刻在门侧——前六道冰冷光滑,第七道还带着新鲜的血痕。
前六代都试图楚昭明。影婆端起茶盏,吹开浮雪,唯有你,选择了他。她的目光扫过楚昭明心口的光纹,又落在秦般若眼底未褪的银芒上,唇角勾起极淡的笑,人道从不是复制完美,是承认脆弱。
楚昭明握紧秦般若的手。
门内突然传来清稚的咳声,是回声童子:哥哥,这次我走前面。
他低头,见那孩子不知何时已站在石门前,发顶的呆毛被雪水压得服帖,却仰着小脸笑得雀跃。
楚昭明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共梦空间见到这孩子时,他缩在角落发抖,而此刻...他望着孩子眼里跃动的光,突然懂了影婆说的——不是成为更强大的自己,是成为更完整的自己。
走吧。秦般若轻声说。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画了个圈,像当年在共梦空间递姜茶时那样,这次,我们不是去打败谁。
楚昭明点头。
他望着石门缓缓洞开,门内涌出的不是想象中的黑暗,而是暖融融的烟火气——雪夜木屋的炉火噼啪作响,茶香混着松木香扑面而来。
他恍惚看见桌旁有张空椅,椅背上搭着件半旧的青衫,仿佛刚刚还有人坐在那里,捧着茶盏等他们回来。
第七代意识已突破协议封锁——无法清除!
玄穹的怒吼混着系统警报炸响在天际,却被木屋飘出的茶香轻轻裹住,散在风里。
楚昭明牵着秦般若的手,跟着回声童子迈进门槛。
门内的炉火映得他们的影子又暖又长,像两株终于在寒冬里扎根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