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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风声灌进耳鼓时,楚昭明的第一反应是将秦般若往怀里又拢了拢。

她的魂体本就透明如雾,在急坠的凛风中几欲碎成星尘,他能清晰触到她后背的骨节,隔着单薄的衣料,冷得像一块浸在冰泉里的玉。

风刮过耳际,呼啸如狼嗥,雪粒抽打脸颊,刺得皮肤生疼。

他咬紧牙关,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恐惧与执念混杂的气息。

“昭明。”她的声音比风声更轻,像一缕游丝飘进他耳中,“别攥这么紧,我疼。”

他立即松了些力道,指腹却仍虚虚护着她后颈——那里是魂体最脆弱的地方,触感如薄霜覆在枯枝上,稍一用力便会碎裂。

“疼就对了。”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如磨石,“说明你还在。”

秦般若笑了,眼尾的银纹随着笑意漾开,像雪地里绽开的冰花,细碎而清冷。

她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拂过他颈侧,带着魂体特有的微光与凉意。

“我替你记住了方向。”她仰起脸,发梢扫过他下巴,留下一道微痒的触感,“三息前风里有松脂味,两息前能听见雪落的声音,现在……”

话音戛然而止。

楚昭明的后背着地时,积雪没到了腰际,寒意瞬间穿透衣物,如针扎入骨髓。

他本能蜷起身子护住怀里的人,耳畔传来碎冰迸裂的轻响——是秦般若的指尖触到了雪地,魂体与现实的碰撞激出细小的冰晶,四散飞溅,落在他眉心,凉得像泪。

“寒渊书院。”秦般若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

她的指尖正指向五步外的朱漆门扉,门楣上“寒渊书院”四字被冰霜裹着,每一笔都像泪痕,墨色在冰层下隐隐渗血。

楚昭明抬头,看见门额下悬着的铜铃在风中轻晃,铃舌撞出的不是清响,而是细碎的呜咽,仿佛有无数亡魂在低语。

风裹着雪粉扑面而来,他眯起眼,右眼的金纹突然发烫,那是“盘古之眼”在预警——秦般若的残魂正与地底某种力量共鸣,像是游鱼撞上了渔网,虽弱却执着,每一次震颤都牵动他神经,如细针扎进太阳穴。

“她记得的,是你;可这里……早已忘了‘人’字怎么写。”

白鸦的声音像一片碎叶飘进耳中,带着腐叶与寒霜的气息。

楚昭明转头时只看见雪地上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转瞬就被新雪覆盖。

他正要开口,门内突然传来钟声,十二道身影破雪而出,玄色道袍上的冰棱撞出清脆的响,如刀锋相击。

“情感污染者,止步。”为首的弟子抬手,掌心“静心令”符牌泛着冷光,寒气顺着符牌蔓延,在空气中凝成霜雾,“藏忆塔不收执念,寒心狱不存残魂。”

楚昭明的手指在身侧微蜷,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红痕。

他能感觉到秦般若的体温正在流失,像握在掌心的融雪,一点一点从指缝间漏走,只余下湿冷的触感。

“让开。”他声线平稳,眼底却漫上冷意,像冰层下暗涌的黑水,“她不是污染。”

“由不得你说。”弟子的符牌亮起蓝光,雪面突然凝结出冰链,缠上楚昭明的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爬升,冻得他小腿肌肉抽搐。

他正要运力挣断,怀里的人却轻轻摇头:“别硬来。”秦般若的指尖点在他心口,那一点微光如萤火,却烫得惊人,“他们要的是第七体,不是你。”

第七体——白鸦剑上的铭文突然在楚昭明脑海里炸开。

他想起光桥崩塌前那七个血字,喉间泛起腥甜,仿佛又尝到了那一刻的血味。

冰链已经缠上他的手腕,他却反而将秦般若抱得更紧,脸颊贴着她冰冷的发丝,呼吸拂过她耳畔:“要带她走,先过我。”

“放肆!”另一名弟子挥袖,冰刃破空而来。

楚昭明侧头避开,发梢被削断几缕,落在秦般若肩头,像几片融化的雪。

她突然抬头,银纹灼亮如星:“昭明,看雪台。”

最高处的雪台被雾气笼罩,却有一道目光精准刺来。

楚昭明抬头,看见白衣男子负手而立,腰间玉坠随衣摆轻晃,面容清俊如刻,眼神却冷得能冻住活物。

风掠过他袖口,不只是纸张摩擦的窸窣声,更有宣纸边缘微卷时与布料刮擦的沙沙声,像是枯叶在低语。

楚昭明离得尚远,却仿佛能感知那画的轮廓——指尖若触去,必能感到毛糙的纸纤维,与一道曾被撕裂又以金线缀合的细痕,宛如一道封印过的旧伤。

更奇异的是,风中飘来一缕极淡的香气——松烟墨的冷香混着陈年宣纸的微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莲气息,清冽如雪后初晴。

这气味不浓,却在寒雪中格外清晰,仿佛那幅画早已与他的体温融为一体,成了他灵魂的一部分。

“洛无尘。”秦般若的声音突然发颤,指尖微微颤抖,“他……还记得我吗?”

楚昭明还未答话,雪台上的人已开口:“带第七体入藏忆塔,以忘忧散洗其神识;秦般若……关入寒心狱,魂引术封印。”声音清冽如泉,却不带半分温度,字字如冰锥坠地。

“是。”人群中走出个素色裙裾的女子,垂首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两片枯叶。

楚昭明认出她是苏砚——秦般若提过的旧友。

她接过符牌时,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袖口,布料在雪光下泛出细微的褶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呼吸微滞,仿佛那符牌重如千钧。

冰链骤然收紧,楚昭明被扯得踉跄。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秦般若的唇色已泛青,却还在笑:“我在寒心狱等你。”她的指尖划过他眉骨,那一点触感轻得像雪融化,“记得……别为我删太多。”

藏忆塔的门在身后闭合时,楚昭明听见了锁链拖地的声响——那是秦般若被带走的方向。

铁链刮过石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每一声都像刮在他心上。

塔内光线昏暗,四壁却浮着幽蓝的光,他凑近一看,头皮瞬间发麻:每道光影都是他的脸,在祭坛上被斩、被焚、被剜去心脏,血珠溅在石壁上,凝成前六代“楚昭明”的名字。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血锈与檀香混合的气味,令人窒息。

“欲观真忆,需献一段本心之忆。”

机械的女声从头顶降下,带着金属的冷感。

楚昭明转身,看见青铜灯树后浮着团幽光,那是塔灵。

灯芯跳动,映出他扭曲的影子,像无数个过去的自己在墙上游走。

他想起石伯的话:“你母亲临终前,握着你的手说了什么?”那是他藏在记忆最深处的暖,像块烧红的炭,从未敢触碰。

“我愿服忘忧散,换入塔心。”他脱口而出,声音在空荡的塔内回响。

塔灵的光团顿了顿:“忘忧散会蚀去三魂七魄,你可知后果?”

楚昭明摸向胸口。

那里还留着秦般若的温度,像团不肯熄灭的火,在寒夜里微弱却执着地跳动。

“她替我记了太多痛。”他扯动嘴角,笑得比哭还涩,“这次……换我替她扛。”

幽蓝药液递来时,他仰头饮尽。

喉间泛起苦杏仁味,舌尖发麻,眼前的记忆残片开始模糊。

他最后看见的,是石壁上第七个空位,正缓缓浮现“楚昭明”三个字,笔锋颤抖,像是有人含着泪写的。

与此同时,寒心狱的铁门在苏砚身后吱呀作响,锈蚀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她捧着魂引术的法器,指尖抵在门环上迟迟未动。

门内传来细微的响动,她屏住呼吸,透过门缝看见道身影——秦般若靠墙而坐,发丝散在雪地上,唇色青紫如冻坏的李子。

寒气从石缝里渗出,冰碴子在靴底咯吱作响,后颈浮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天,小般若跪在檐下,用体温焐热一只冻僵的雀鸟。

那时的她眼睛亮得像星子,说:“痛是活着的证明呀。”

现在,那星子要灭了。

苏砚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寒心狱的石缝里渗着冰碴子,苏砚的靴底刚蹭过门槛,后颈就浮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捧着魂引术的青铜法器,指节因攥得太紧而泛白——那法器本该贴在秦般若心口,将残魂锁进九孔玉瓶里。

可此刻门内的身影让她的呼吸都滞住了:秦般若倚着青石板墙,发丝散落在结霜的地面,腕间那道金痕已爬到锁骨,像条吞噬光的蛇。

苏砚。

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松针上,却带着魂体碎裂的微响。

苏砚脚步顿住,法器在掌心滑了半寸。

她看见秦般若抬了抬眼,眼尾的银纹淡得几乎要融在苍白的皮肤里,却还挂着点笑:你还记得,我们偷喝书院梅酒那夜吗?

梅酒。

苏砚的指尖突然发颤。

二十年前的雪夜在眼前炸开——她跪在前厅的青砖上,族中三百口的血书还攥在怀里,喉间的哭意像块烧红的炭。

是小般若裹着狐裘扑过来,把她冻僵的手塞进自己袖笼,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狡黠:后山酒窖的梅酒最甜,我们去偷?后来她们躲在柴房里分酒,她喝着喝着就哭了,眼泪掉进酒盏里,般若就抱着她的背说:哭出来,才不是失败。

那时候你说,痛是活着的证明。秦般若的声音里有碎冰裂开的轻响,现在我痛得厉害,苏砚,你信我还活着吗?

苏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秦般若腕间蔓延的金痕——那是魂引术的反噬,每多刻一寸,残魂就薄一分。

法器在她手里烫得惊人,可她突然转身,将符纸地拍在墙上。

符纸触到石壁的瞬间腾起幽蓝火光,那是反向封印的咒术,会将锁魂的力量引向虚空。

你想逃,我帮你。她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但只能撑到子时三刻。

秦般若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碰她的手,却在离半寸的地方停住。谢你。她的笑淡得像雾,替我告诉昭明...他不用替我扛所有痛。

苏砚转身时眼眶发热,靴跟磕在门槛上发出脆响。

她把法器塞进袖中,快步穿过狱道——寒心狱的灯笼在风里摇晃,照得她影子忽长忽短,像道急于挣脱什么的魂。

藏忆塔内,楚昭明的意识正被撕成碎片。

忘忧散的苦杏仁味还在喉间翻涌,母亲的脸却越来越模糊。

他最后记得的是那双手:枯瘦如柴,指节突出,抚过他额头时带着晒过太阳的棉絮香。昭明...她的嘴唇开合,可声音被忘忧散的黑雾吞了个干净。

黑暗涌上来的刹那,胸口突然烫得惊人。

那是与秦般若羁绊的暖光,像团被风兜住的火,地撞开意识的裂缝。

他坠入梦境时,右眼的金纹暴涨如活物,在视网膜上烙下画面:断崖边,崖壁刻着七个名字,前六个是楚昭明楚昭夜楚昭光楚昭烬楚昭无楚昭妄,第七个却重复着楚昭妄,笔画重叠处渗出暗红血痕。

同一时刻,秦般若的残魂在反向封印中轻颤。

她的梦境里,血色谶语正从虚空中浮现:七子归心,人道破晓,每个字都滴着血,落在楚昭明的梦境断崖上,与那些刻痕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苏砚摸进藏忆塔时,塔顶的铜鹤灯刚转过第三道刻痕。

她熟门熟路地避开巡塔弟子的影子,在青铜灯树后找到楚昭明记录梦境的骨片——那是他用指甲在塔壁划下的碎片,混在前六代的血字里,像片倔强的新叶。

声音从身后传来,像片浸了冰水的玉。

苏砚的手一抖,骨片差点摔在地上。

她转身,看见洛无尘立在阴影里,白衣未沾半分雪色,腰间玉坠却在轻轻摇晃——那是当年他为救冻雀用玉髓雕的,她曾在般若的画里见过。

他的袖口微动,那幅卷了边的画在布料下轻轻震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苏砚下意识屏息——她竟又闻到了那缕松烟墨香,混着雪莲汁的清冽,正是当年般若调制“凝魂墨”时的气息。

她记得般若说过:“这墨画魂不褪,百年后,魂归可识。”

你替她瞒了三次违令。洛无尘的目光扫过她袖中鼓起的骨片,这次,还要护她?

苏砚仰头,眼泪突然涌出来。山长当年为救那只雀鸟,破了静心律她吸了吸鼻子,您说过,见死不救,才是违心

洛无尘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

他望着苏砚脸上的泪痕,想起二十年前雪地里那个抱着冻雀的少女——那时的秦般若,眼里有他从未敢触碰的光。三更前。他别开视线,声音轻得像叹息,将她送回狱中。

话音未落,藏忆塔内突然亮起幽蓝光芒。

楚昭明猛然睁眼,右眼金纹如活物般游走,系统提示在意识里炸响:【羁绊等级稳定:记忆交织(Lv.3)已激活】。

他头痛欲裂,却清晰听见秦般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替你记住。

塔顶铜鹤灯转过第四道刻痕时,楚昭明摸向胸口——那里的暖光仍在跳动,像团不肯熄灭的火。

他抬头望向塔壁,第七个楚昭明的名字已完全成型,墨迹未干处,隐约能看见前六代名字下,都压着半行没写完的字。

山长。巡塔弟子的声音从塔外传来,第七体醒了。

洛无尘的身影在门外顿了顿。

他望着塔内那道挺直的背影,又摸了摸袖中那幅卷了边的画——画上的少女正蹲在雪地里,手心里捧着只冻僵的雀鸟,眉眼弯得像月牙。

指尖拂过画角,那道金线缝合的裂痕微微发烫,仿佛画中人正轻轻回应他的触碰。

让他暂居偏室。他转身时,玉坠撞在腰间,发出细碎的响,每日可研读记忆残片。

藏忆塔的阴影里,楚昭明指尖轻轻抚过第七个名字。

他不知道前六代楚昭明曾写下什么,只知道胸口的暖光里,有个声音在说:我替你记住。而塔外的雪,还在静静落着,落进寒心狱的铁窗,落进藏忆塔的门缝,落进所有被遗忘却从未消失的,关于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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