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议程接近尾声,天色渐暗,会议中心外的城市华灯初上。主会场内,最后一位演讲者正在做总结陈词,气氛略显沉闷。
陈亮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悄然离开了座位。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过一个侧廊,推开一扇厚重的防火门,来到了大楼外侧一个相对僻静的观景阳台。
这里位置较高,视野开阔,晚风带着江水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稍稍吹散了会场内的燥热和浊气。阳台很大,摆放着几组供人休息的藤制桌椅,此刻空无一人。下方是流光溢彩的城市主干道和蜿蜒的江景,喧嚣被距离过滤,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
陈亮走到栏杆边,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目光看似随意地眺望着远方,实则灵觉完全张开,监控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他并非真的需要透气,而是要给那位“宋先生”一个“机会”。
果然,不到五分钟。
身后传来沉稳而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熟悉的、内敛而阴冷的气息。
“这里的景色不错,适合清醒头脑,也适合……谈一些不需要太多听众的话。”一个略带南方口音、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陈亮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夜景,声音同样平淡:“宋先生也来透气?”
“宋文轩”——或者说“黑鸩”,走到栏杆旁,与陈亮隔了两步距离站定。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和马甲,领带松了松,少了几分白天的儒雅刻板,多了几分随意,但那份深沉内敛的危险感,却更加凸显。
他没有看陈亮,也望着远处的江景,仿佛两个陌生人偶然在此欣赏夜景。
“陈亮。”他忽然直接叫出了名字,语气肯定,没有任何疑问,“苏微身边的特别安全顾问。或者说,苏家的‘隐龙’?”
陈亮心中微凛,对方果然已经查到了他的身份,至少是表面身份。他缓缓转过身,面对“黑鸩”,脸上依旧保持着助理般的谨慎表情,但眼神已不再刻意躲闪:“宋先生调查得很清楚。”
“黑鸩”终于侧过头,看向陈亮。阳台昏暗的光线下,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毒手’栽在你手里,‘阴木堂’因你而毁,‘灰鹞’也命丧你手。我的人折得不冤。”
他直接挑明了!承认了与“毒手”、“阴木堂”、“灰鹞”的关系!这既是摊牌,也是一种无形的施压——我知道是你干的,我知道你的底细。
陈亮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语气依旧平静:“他们咎由自取。用毒害人,非法交易,炼制‘药傀’,任何一条,都死有余辜。”
“黑鸩”嘴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没有的弧度,像是冷笑,又像是嘲讽:“规则?法律?那是对庸人而言。在更高的层面,力量和利益,才是永恒的规则。苏氏集团拥有我们感兴趣的东西,苏微是个障碍,而你,是那个突然出现、打乱棋局的变数。”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陈亮,你很有本事,比我想象的更有本事。能破‘毒手’的毒,能杀‘灰鹞’,还能悄无声息地追踪到‘阴木堂’……你师承何处?‘玄门’?还是哪个隐世不出的古老传承?”
他在试探陈亮的底细。
陈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幽冥商会,江海分舵。‘黑鸩’舵主亲自驾临江城,就只是为了苏氏那点‘感兴趣的东西’?还是说,周天昊那条线断了,需要您亲自来擦屁股?”
“黑鸩”眼神微微一凝,陈亮不仅知道他的身份,还知道周天昊!看来从“灰蝠”或者“阴木堂”得到的情报,比预想的要多。
“周天昊?一个自作聪明、办事不力的废物罢了。” “黑鸩”语气轻蔑,仿佛在说一只蝼蚁,“他的价值,已经随着‘阴木堂’的暴露而消失了。至于苏氏……”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陈亮,我欣赏有本事的人。你跟着苏微,无非是为了利益,或者……那纸可笑的契约?她能给你的,商会可以给你十倍、百倍。财富、权力、女人、乃至……你想要的任何力量传承,商会都能提供。甚至,可以帮你找到你失落的过去,解开你身世的谜团。”
最后这句话,如同毒针,直刺陈亮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师父只说他下山守护苏微,关乎他的过去与未来,但具体是什么,一直迷雾重重。“黑鸩”竟然似乎知道些什么?!
陈亮的心湖荡起涟漪,但脸上却丝毫未露,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你知道我的过去?”
“黑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商会的情报网络,远超你的想象。这世上,很少有我们查不到的秘密。加入我们,你不仅可以得到一切,还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而继续跟着苏微,与商会为敌……”
他直起身,语气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漠然:“下场你已经看到了。‘毒手’、‘灰鹞’只是开始。商会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人,也一样。苏微,还有她掌握的东西,迟早都是商会的囊中之物。而你,要么成为我们的一员,要么……成为路上的枯骨。”
赤裸裸的招揽,与更加赤裸裸的威胁!
晚风吹过,带着凉意。阳台上的气氛,却比寒风更加凛冽。
陈亮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宋先生,或者说,黑鸩舵主。你的条件很诱人,威胁也很直接。”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黑鸩”:“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认准了的事,认准了要保护的人,就不会改。师父让我下山护着苏微,那我就会护到底。你们商会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那些被你们害死、被你们变成‘药傀’的无辜之人,还有你们对苏微的觊觎……都让我很不喜欢。”
他向前踏出半步,身上的气息不再刻意收敛,一股如同山岳般沉稳、又如利剑般锋锐的气势,隐隐升腾,与“黑鸩”那阴冷沉静的气场,在空气中无声碰撞!
“所以,”陈亮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收起你那套招揽和威胁。苏微,你们动不了。苏氏,你们也拿不走。至于商会想要的东西……”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你们永远也别想得到。而且,你们在江城,在华东,乃至你们那个藏在海外的‘总会’,做过多少孽,我会一笔一笔,跟你们算清楚。”
“黑鸩”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阴鸷锐利,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温度骤降!
“好,很好。” “黑鸩”缓缓吐出几个字,声音冰寒刺骨,“既然你执意寻死,那便如你所愿。今晚的酒会,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有底气。”
他没有再说任何废话,深深地看了陈亮一眼,那眼神中蕴含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然后,他转身,迈着依旧沉稳的步伐,离开了阳台,身影融入会场方向的光亮中。
陈亮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
刚才的短暂交锋,虽然没有动手,但言语间的机锋和气势的碰撞,丝毫不亚于一场凶险的搏杀。“黑鸩”已经彻底摊牌,招揽不成,威胁无效,双方再无转圜余地。
今晚的酒会,恐怕就是图穷匕见之时。
陈亮摸了摸西装内袋里,阿全特意准备的那几样“小东西”,又感受了一下贴在肋下皮肤那几根温润的玉针(师父所传,关键时刻可激发潜能、稳固心神),眼神愈发坚定。
“黑鸩”……幽冥商会……
既然你们把主意打到了苏微头上,那就让我看看,你们这所谓的江海分舵,到底有多少斤两!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和领带,扶了扶眼镜,将刚才那锋锐无匹的气势重新收敛起来,又变回了那个看似普通、拘谨的助理模样,转身也向会场走去。
阳台重归寂静,只有晚风呜咽。但一场决定江城乃至更广阔区域未来格局的风暴,已然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悄然拉开了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