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雷山下,重楼已等得有些不耐,手中玄金折扇敲着掌心,节奏越来越快,周身隐有北冥寒气外泄,冻得地面的碎石都结了层白霜。他本就不是好耐性的性子,若不是念着与牛魔王的千年结义情分,早便掀了这破落山门。
就在他折扇即将收起、准备强行上山之际,一道红衣身影自山巅飘然而下。
来人身着烈焰般的红裙,身姿妖娆,腰间悬着一柄芭蕉扇,正是铁扇公主罗刹女。她抬眼望向重楼,瞳孔骤然一缩,心中猛地一震:“好强的气息!竟是太乙金仙修为!这威压沉凝如渊,比起当年巅峰时期的老牛,也丝毫不弱,怕是已到了太乙金仙后期,甚至……巅峰境!”
惊过之后,她眼底又悄然掠过一丝异色——眼前这少年郎,面如冠玉,黑袍胜墨,手中折扇轻摇间,既有北冥玄鹏的桀骜,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俊朗,那持扇的姿势,更是说不出的潇洒,竟让她这见惯了粗豪妖怪的修罗公主,都有些晃神。
重楼见了来人,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了然——那裙摆间缠绕的修罗煞力,还有腰间那柄闻名三界的芭蕉扇,身份已然明了。
他收起周身寒气,折扇一合,对着罗刹女拱手行了一礼,语气里多了几分敬重:“久闻大哥当年娶了修罗族中,身材最是妖娆、名号‘三界小甜甜’的公主为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小弟重楼,当年与大哥在血火中结义,排行老六,人称六哥,有个混号,唤作混天大圣鹏魔王。”他抬眸看向罗刹女,神色诚恳,“不知嫂嫂,可曾听过小弟的名号?”
他与牛魔王乃是过命的结义兄弟,而罗刹女既是大哥的发妻,又是修罗族的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性情刚烈,便是他这鹏魔王,也当得起这一礼。
罗刹女心中一动——鹏魔王重楼,这名号她曾听老牛醉酒时提过,说是当年结义七圣中,最桀骜也最神秘的一个,本体是北冥玄鹏,实力深不可测。
可一想到千年前,便是老牛那所谓的“结义兄弟”孙悟空,联手天庭将老牛打落尘埃,让积雷山一朝败落,她心底的戒备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眼前这鹏魔王虽是俊朗无俦,黑袍下的身形也挺拔壮硕,持扇的模样更是勾人,可罗刹女面上笑得热情,眼底却藏着几分冷意——千年未曾往来的“兄弟”,偏偏在积雷山最落魄的时候上门,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重楼何等敏锐,早察觉出罗刹女笑容里的疏离,却没往深处想。在他看来,大哥闭关不出,大嫂一个女子,面对自己这突然冒出来、还生得一副好皮囊的“美貌小叔子”,心存几分防范,本就是人之常情,倒也没放在心上。
罗刹女引着他往摩云洞内走,沿途的小妖见了,都战战兢兢地退到一旁,不敢抬头。重楼看着那些气息驳杂、灵智未开的小妖,眉头又皱了起来,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嫂,大哥当年好歹也是平天大圣,积雷山更是妖族圣地,怎么如今手底下,尽是些这般不入流的小妖?这等场面,如何配得上大哥当年的威名?”
罗刹女闻言,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与怅然。她侧过脸,望着洞壁上那些早已模糊的、记载着当年万妖来朝的壁画,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的积雷山,哪是如今这般模样?十万妖兵列阵,真仙境的妖王便有数十位,妖气冲霄汉,连天庭都要让三分,在西牛贺洲,也只仅次于狮驼岭的势力。”
“当年大战,天庭虽顾忌老牛背后的妖族底蕴与修罗族的情面,没敢伤他我性命,却也做得够绝。”罗刹女声音发沉,指尖攥得发白,“十万妖兵被铁链锁拿,数十位真仙妖王被打得仙骨碎裂,尽数押上天庭问罪——老牛就眼睁睁看着,却因重伤在身,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任由天庭屠戮他的部众。”
“从那以后,他便心死了,一头扎进闭关洞,立下血誓:不成大罗金仙,誓不出关。”她仰头望着洞顶的钟乳石,似能穿透岩层看到那个倔强的身影,“这一闭,便是整整一千年。”
“这一千年,可真是苦坏了你嫂嫂我!”罗刹女重重叹了口气,红裙在风中微微颤动,满是说不尽的委屈与艰辛。
这千年里,她一个修罗公主,硬生生撑起了积雷山的烂摊子。妖兵尽灭,她便走遍山野,寻来那些有灵性的野兽,用自己的修罗本源与牛魔王留下的残丹强行点化;山门破败,她便亲自加固防御,日夜巡守,不敢有半分松懈。可那些强行开智的小妖,底子本就差,潜力更是稀薄,千年过去,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天仙境界,连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真仙都没有。
“若不是我还撑着,凭着这身修罗修为震慑四方,那些早已不将老牛威名放在眼里的妖魔鬼怪,早便将这积雷山拆了,分了!”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的坚韧,眼底却藏着深深的疲惫。
罗刹女又轻叹了一声,只是这一次,声音里满是刻骨的恨意:“这一切,都怪那该死的猢狲!若不是他,我儿红孩儿怎会被观音菩萨收走,成了什么善财童子,骨肉分离?若不是他,怎会引着天庭兵马杀来,害得我积雷山十万妖兵灰飞烟灭?”
“若没有那猢狲,我积雷山……恐怕到现在,依旧是西牛贺洲最顶尖的妖族势力,老牛也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平天大圣!”
“猢狲?”重楼闻言一愣,手中折扇停在了半空,“你说的,莫非是老七孙悟空?”
他在北冥海时,曾隐约听过些三界传闻,说那石猴孙悟空西天取经,途中似与大哥牛魔王起过冲突,却不知竟闹到了这般地步,害得积雷山覆灭,骨肉分离。一时间,他心中也泛起了波澜——那猴子,当年结义时虽顽劣,却也重情,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可不是那猢狲是谁!”罗刹女冷哼一声,语气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他联合天庭的天兵,还有佛门的罗汉,三面夹击,硬生生屠了我积雷山十万妖兵,把老牛打得本体崩裂,险些仙元溃散!若非天庭还忌惮老牛的妖族根基,佛门要顾全他‘取经功臣’的面皮……”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剩一声无力的叹息,随即眼中闪过狠厉:“只恨老牛那蠢货,到现在还念着什么结义情分,死死拦着不让我报复!不然凭我修罗族的势力,唤来我那几位兄长,早便打上花果山,把那猢狲扒皮抽筋,为我积雷山的儿郎报仇!”
重楼眉头皱得更紧,折扇在掌心敲出沉闷的声响,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大嫂,老七他性子是顽劣,当年便爱闯祸,可本性里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当年结义时,也曾为大哥挡过天雷。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罗刹女猛地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之大,竟让重楼这太乙金仙都微微一晃,她恨声反问:“误会?他孙悟空先是欺负我儿红孩儿,把我儿逼得差点魂飞魄散,最后被观音收走,骨肉分离!后来又变作老牛的模样,戏耍于我,骗走了芭蕉扇!最后更是带着外人,把刀架在老牛脖子上——你说说,这哪一点,像是误会?”
重楼一时语塞,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反驳。他虽不知当年具体内情,可单听罗刹女说的这些——欺子、戏妻、伐兄,桩桩件件,都透着绝情,便是他也觉得,那猴子这次,的确做得过分了,半点不念当年结义的血情。
罗刹女见他沉默,也收敛了几分怒意,想起对方终究是老牛的结义兄弟,如今上门做客,总不能一直摆着张怨妇脸。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殿外唤了几声,进来几个身着红衣的年轻侍女,个个虽是小妖化形,却也收拾得干净。
“你们先去偏殿备上酒宴,再收拾一间最好的静室,今夜鹏魔王便在山上留宿。”罗刹女吩咐道,转头看向重楼时,语气已缓和了许多,“你既是老牛的兄弟,便是我积雷山的客人,大嫂虽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却也不能失了礼数,免得传出去,让三界妖族笑话老牛不懂待客之道。”
她心里虽对“结义兄弟”存着……,可面上的地主之谊,却半点不能少——这既是为了老牛的颜面,也是为了积雷山最后的体面。